萧月白广袖轻落,径直入内道:“既然都来了,刘大人难道连茶也不沏一壶?”
刘驿长急急忙忙便要出去取热水。
萧倦不免起身道:“喝茶就不必了,问完我就走。”
萧月白倒是不客气地坐下了,望着萧倦道:“倦儿想知道什么。”
萧倦的手指划过微凉桌面,浅笑道:“我也是刚到,小皇叔就来了,好巧。”他说的时候目光直直看向刘驿长。
刘驿长的脊背直冒汗,面前这两尊大佛他可一个也开罪不起!他下意识朝萧月白看了眼,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萧月白轻笑道:“刘大人看着本王做什么,既然秦王殿下问你话,你回他便是。”
“是是。”刘驿长恭敬转向萧倦,定了定神,才道,“殿下问话下官自当知无不言,只是下官是七年前接管驿站的,至于八年前为何翻修,下官的确不知。”
是吗?
萧倦的眉眼幽深,凝着他问:“你的前任是谁?”
“这……”刘驿长摇头道,“下官不知。”
刘驿长的话音刚落,便听萧月白淡淡开口道:“是方涛。”
“方涛。”萧倦拧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刘驿长到底还是下去沏茶了,萧倦便又转了身,问,“他人呢?”
“死了。”萧月白将倒扣的茶盏一一翻过来,慢悠悠道,“乾元三十年冬,户部尚书上奏参方涛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导致工程坍塌,死了不少人。”
这么一说,萧倦隐约有了记忆。
那时父亲被幽禁后不久,他跪在御书房外求皇爷爷接见。皇爷爷在御书房内大发雷霆,杯子都摔了好几个,后来祥公公送一位大人出来,还叹息道出方涛不该拿那笔钱,否则工程不会出问题,压死那么多无辜之人。
祥公公口中的工程问题便是今日孙秀秀所说八年前驿站地牢的那场混乱。
八年前,也是八年前……东宫和段家出事都是八年前!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两者有关联,可萧倦的心跳略快,他脱口问:“八年前驿站翻修关押的到底是什么人?”
“本王不知。”萧月白略微侧身,直面这萧倦,一脸诚恳道,“倦儿莫不是忘了八年前本王在哪里?”
萧倦没忘。
当今皇后娘娘生萧月白时年近四十,怀胎很是不易,听闻孕中便时常吃药,是以他这位小皇叔生来身子骨弱,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吃药。乾元三十年那年春寒料峭,萧月白病了三月,后来一度还听闻差点不成了。
别说八年前萧月白也不过才十四,不足以被皇爷爷委以重任,以他当年的身体状况连下床都不可能,更别说会掺和驿站的事。
刘驿长匆匆回来,小心翼翼倒了茶,先奉给萧月白,而后又恭敬端给萧倦,道:“殿下请用。”
萧倦没有接。
萧月白低头轻呷了一口,便听他告了退要走。
“倦儿。”萧月白叫住他,直言道,“是你对‘八年前’三个字太敏感,放下吧,父皇若知晓,又会不高兴。”
萧倦悄然握紧了双手,回眸笑道:“那么小皇叔呢,这次来,是为太子殿下还是为皇上?”
男子修长手指轻转着手中茶盏,他望着萧倦认真道:“本王为你而来。”
……
“湛王他何意?”段长青抱住长剑倚在门口,冷笑道,“属下看他才是全金陵最大的狐狸吧!少时日日病得快死了,如今倒是生龙活虎,搞不好,全是他装的。”
段长青说至此,仿佛连自己都惊了惊,快步走到萧倦身侧,压低声音道:“您说他该不会是想篡太子的位吧?”
萧倦在床边站得久了,听段长青如此说,他低头一笑。
“公子笑什么?”
萧倦的眸子微缩,却是道:“他说为找本王而来,未必是假的。”
段长青怔了怔,忙问:“公子何意?他若真是找公子,岂不早该去平城了?”
那一个却不愿再答了,上前自床边坐了,道:“回金陵大约就知道了。”
段长青更是一头雾水,不问还好,这一问,他完全听不懂了!
……
这一夜,宋知昀一直睡不沉,天还没亮就醒了,等花音来时,宋知昀已经把所有的行李全都收拾好了。
花音只她睡不踏实,也不问,只道:“秀秀姑娘的后事昨日是刘大人亲自督办的,听徽州来的衙役的话,尸首需带回徽州去,可刘大人人并非在徽州审的,便就近安葬了。其实这样也好,若真带回徽州去,王家势力那么大,秀秀姑娘戴罪之身难免会被弃于乱葬岗的。”
宋知昀没有说话,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信鬼神说。孙秀秀活着的时候也未能过上好日子,死了还有什么所谓。
二人收拾好就去了楼下。
杨捕头和元冬等人在楼外准备马车,刘驿长特意选了几匹快马出来,毕竟这一行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
刘驿长见陈楚南出来忙迎了上去。
后来萧倦和段长青也出来了,刘驿长见萧倦的眼底多了几分敬畏,却碍于人多也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段长青环顾四周看了看,皱眉问:“有人瞧见南宫大夫吗?”
他这么一问,宋知昀才反应过来,的确下来后没见过南宫阳。
花音忙道:“南宫大夫被请去湛王殿下房里了。”
宋知昀有些意外。
段长青明显不悦道:“为何?”
花音道:“说是湛王殿下昨日淋雨染了风寒,请南宫大夫过去问诊。”
萧倦回眸朝二楼看了眼,昨晚一见还中气十足,今日说病就病了?他朝段长青看了眼,段长青会意正要往楼里去,便见南宫阳一蹦一跳从里头出来,她嬉笑着朝花音跑来,很顺然就钻上了花音身边的马车。
她见花音没上车,掀了车帘道:“花音姐姐上来呀。”
花音应声上了马车。
宋知昀跟着要上去,便听身后有人叫她“宋先生”。
她闻声回头,见萧月白着一身家常团云锦袍自驿站出来,他望着她便笑:“先生今日要走也不同本王说一声。”
宋知昀规矩朝他行了礼,道:“殿下病中不该出来吹风,还是请回吧。”
他道:“有几句话说完便走。”
宋知昀冷声道:“不敢耽误殿下养病,话我就不听了。”
她径直要走。
身后之人快步上前,挡在她面前,面前男子容色略显苍白,确有抱恙之意,可一开口,便觉所有虚弱皆不过虚无,他道:“就算孙秀秀不动手,人,本王也是要杀的。”
宋知昀蓦地僵住了。
萧月白略弯腰,笑脸对着她含怒双眸,又道:“你怀疑的没错,分析的也不错,本王怎会让王英坏了太子殿下在金陵多年经营?”他一眼瞥见萧倦过来了,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仍是笑道,“那晚上本王早想动手了,毕竟王英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啧,没想到孙秀秀先到了,本王就勉为其难,看了一场好戏。本王早同你说知道凶手是谁,是宋先生不信罢了。”
面前之人眉眼染笑,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诛心,字字淬毒!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他是什么意思?
来炫耀吗?
还是来告诉她,他简直太高兴了,孙秀秀帮他杀了人还抵了命!
心中的怒意直冲上脑门,宋知昀气得想要狠狠抽他一巴掌。
没想到手还没扬起来,便被人圈住了手腕。
萧倦手上用了力,站在她身侧蹙眉提醒她:“小五。”
她侧脸,见他冲她微微摇头。
连向来打抱不平冲在前面的段长青也忍着没有说话。
宋知昀懂的,萧月白不是她能随便惹的人。
萧月白的目光落在萧倦身上,低语道:“希望少漓也记住,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有些底线是不能踩的。日后金陵再见,往你能记住本王的话。”他略往后站了站,又看向陈楚南,道,“陈大人,启程吧,再耽搁又是一日。”
陈楚南朝他行礼,吩咐众人启程。
萧倦看着宋知昀上了马车,这才和段长青去前一辆马车上。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萧月白仍是站在门口看着,他忽地圈起手,低头轻微咳嗽两声。
刘驿长快步过来道:“殿下当心身体,还是回房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