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昀一口气说完,把段长青惊得整个人都僵了!个中真假虚实,一瞬间连段长青都分不清楚了,心中只叹:厉害!
萧倦向来不起波澜的内心也终于如涟漪激荡,他的呼吸略短,却是非常肯定,她的话并不是说说,她在问他那句话时早已想好了一切后路退路,把一众相干不相干的人全都算计上。
女子仰着小脸注视着他,雪肌红唇,隔着朦胧水汽,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而她的聪明缜密让他觉得……甚是惊喜。
打在伞面的雨点较之先前更为密集,但此刻,仿佛全世界夏雷轰动,萧倦的内心却渐渐归于平和宁静。
他含笑望着她,问:“为何帮我?”
她笑得狡黠,不加掩饰道:“因为我很讨厌他。”
他笑出声来。
宋知昀蹙眉道:“你笑什么?”
他道:“不需要。”
语毕,他伸手轻轻抬了抬宋知昀的胳膊,又恰到好处收手,推着她往里走。
“为什么?”宋知昀有些不甘道,“我的计划绝对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萧倦没有回答她。
宋知昀追着他问:“到底为什么呢?你是在害怕吗?我……”
三人已行至驿站主楼大门口,来往有人,宋知昀只好住嘴。
萧倦将油纸伞收好倚在门边,伸手掸了掸左肩的水渍,开口道:“在下先回房换身衣服,你先去二楼吧。”
语毕,不再看宋知昀便径直走了。
段长青喊了声“公子”便急忙追上去。
宋知昀愣愣站在门口望着萧倦的背影说不出话来,真的不需要吗?萧月白那样飞扬跋扈,夺人所爱,真的不需要吗?
还是……
“你是怕她受到伤害……”宋知昀喃喃说道。
想到此,宋知昀瞬间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地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帮你掏心掏肺呕心沥血整你的对家,结果你却瞬间让我清楚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宋知昀抬手捶了捶堵着气的胸口。
“公子。”花音的声音突然传来,“您怎么站在这?”
宋知昀回头,见花音是和南宫阳一起来的,她忙收拾了情绪,道:“哦,正要进去,你们这是打哪儿来?”
南宫阳哼了声道:“不是瞧着厨子做的荷叶酥好吃嘛,想和花音姐姐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结果那厨子和负责买菜的郑大娘说着说着吵起来了,我们就只好回来了。”
花音道:“郑大娘也是可怜,我看见她都哭了。”
南宫阳道:“我看他们就是欺负郑大娘老实,谁会把买来的面粉搁外头淋雨?说不定就是厨房那些人自己没放好,面粉受了潮。”
花音连连点头。
宋知昀没心思听她们说吵架的事,径直走了进去。
……
三楼,萧倦房内。
段长青替萧倦系上环佩,终于忍不住道:“公子为何不点个头?您怕什么,若真有事,属下自当一力承担!”
怕什么?
萧倦的眼前闪过女子明艳容色。
他怕那些人回头来对付宋知昀,她千辛万苦从平城出来,她活得很不容易,应该过上平静的生活。她甚至不知道金陵那潭如渊深的水下是如何错综复杂,更不知道自己将要惹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不需要。
“公子您……”
“长青。”萧倦打断他的话,徐徐开口道,“你八岁那年,舅父将你送来我身边,此后风雨十二载,你我都是生在漩涡里的人。”
段长青严肃道:“属下从未怕过,更不会离开公子。”
“知道。”萧倦一笑,又道,“可她不一样,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到金陵后,我同她身份有别,此生大可不必往来。”
段长青噎了噎,这话听着有些难受,不过他仍是松了口气道:“公子能这般想也是好的,您说想求娶她属下不好说什么,纵然五姑娘聪慧异常,可终究……门不当户不对的。公子若想为先太子和段家平反,当娶个有根基的少夫人,有些事才好放开了手去做。”
萧倦垂眸不言,八年前东宫和段家出事后,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当日在平城,他被宋知昀那些出格的作风惊到,觉得这样的女子谁敢娶?之后种种,再到如今境地,他方觉得不是不敢娶了,是不能娶她。
她是对的,若她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何必要来受这一生风雨?
“下楼吧。”
萧倦落下广袖便迈步走了出去。
……
如今守在王英房间外的都是陈楚南从平城带出来的自己人,宋知昀出入也方便多了。
那两人眼看着宋知昀将工具箱给打开,忙借口不能让外人进来打扰宋知昀,逃也似也出去了。
宋知昀兀自好笑,她走到王英面前,此刻王英的尸体还向下趴着,宋知昀不禁道:“还说捏死我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呢,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躺在这里任我对你搓圆捏扁、开膛破肚?也好,省得你去告陈大人打你板子的状。”
玩笑开完,宋知昀收起心思。
这时,萧倦和段长青进来了。
她抬眸看了眼,不再提之前的事,开口道:“粗略判断,死因应该和那驿卒一样是失血过多。”
段长青皱眉问:“这还查什么?”
“查他为什么浑身上下被弄得血肉模糊这么惨却没有吭一声,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没有吭声的。”宋知昀捏了捏死者的颈项,道,“他没被人拧断脖子,没有半身不遂。”
段长青又道:“若是迷药呢?”
宋知昀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且不说何时下的,又是怎么下的?你们看他浑身的这些伤口,再大量的迷药都得生生疼醒吧。”
宋知昀说完,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黑石村那两个自卫队的人,他们将人迷晕后离开,凶手也是一刀割喉杀得干脆。
段长青便道:“要这么说的话,凶手把人弄得不省人事,却不痛痛快快地杀,若没有深仇大恨都不会这般折磨人至死。”他突然脸色一变,脱口道,“这楼里对王英恨之入骨的还真有一个人!”
“孙姑娘?”宋知昀摆摆手,道,“哎呀不至于,你别胡说,你们忘了?昨日她哭着求着要走的,她连见王英一面都怕,阴差阳错留下了,就突然敢杀人了?再说,她上楼之后应没有出过门,我记得晚饭也没见她和梁四、庞杰下来吃,不可能知道王英住哪间。”
段长青听之有理。
宋知昀开始细细检查死者的身体,几乎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惨不忍睹,即便有别的伤口混在其中估计也是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她又细细检查过王英的头部,他的头大约是浑身上下唯一没有伤口的地方了。
她打算将尸体翻过来,还没动手,便听一直不说话的萧倦道:“长青,帮忙。”
段长青本能打算拒绝,不过见自家公子一脸认真的模样,只好过去帮忙翻身。
怎么感觉自打认识了宋知昀之后,他的日常就同尸体分不开了?
不不,这不是个好习惯。
幸亏公子说了,等到金陵之后,他们要同宋知昀不再往来,如今就暂且忍忍吧。
大约是趴在太久,王英的鼻子压得有点扁,但有个地方却有些奇怪地凸了出来,鼻孔里隐隐似乎还能看见里面有血。宋知昀下意识弯腰按了按王英的鼻子,似乎里面有什么硬物堵着。
她半蹲下朝里面看了看,看不清楚,但她能肯定一定有东西在里面。
宋知昀二话不说便取了镊子往里后伸了伸,随后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叮”。
金属?
她很快凭着感觉用镊子夹住了鼻中之物,可试了好几次也没夹出来。
萧倦看了段长青一眼。
段长青特别自觉地走过去,道:“让我来。”
宋知昀没有扭捏,侧身让开。只见段长青捏着镊子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看到镊子稍稍往外出来一点,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才把里面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物件“咣当”落地。
正私下查看的萧倦终于也转身走了过来,只见那物件通身染血,一端尖锐锋利,竟是一根同筷子差不多长的铁针!
宋知昀诧异捡起来,放在王英脸上比对,道:“这个长度应该能直接插进他的脑子里了!从鼻中插入可别从头上插进去省力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