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让我支钱是为了买这些?”
“恩。”
“子引用不上。”
“子引,今早我来得早了些,看到了。”
“我……他……我们……师父……你……”
“你们刚又有肌肤之亲罢。”
“……恩……”
“别羞,师父只是看到匙飞走出院子罢了。”
“师父……诓我?”
“哪里,他走路的样子。”
“……”
"他虽莽撞了些,心性自是好的。"
"……"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是。”
良久。
“……多谢师父。”
“恩?……呵呵……”
坐在布置简练大方的小厅里,看看侧对面墙上挂的剑,听着李家老头和公孙家谈及儿女亲事,还有那单刀门主一干人等在旁凑趣,我喝了口茶,把视线移到另一边的字画上。
七冥替我续水,手上带过来一缕极淡的香味。不是这厅里的佛手香,是檀香,很特别的白檀淡香,焚了静神,铺琴叙棋的时候,如沐惯用这个。
他又去过了那里。
负责安全的侍总前几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向我上报说,每次如沐奉琴对弈,七冥都随几个世家子弟,少俊侠客去了。也不说话,也不争风吃醋,就安安静静坐着看。
我自是知道的。随口吩咐了不必跟随,却尚不能确定是为什么。
七冥并不算暗中动作,没有欺瞒了我,却也不曾主动说。
七冥,你这是……
动情了?
守了一个女子,生儿育女,对你这样苦仇血海里过来的,的确是难求的幸福之至了。
但是你现下碍着我碍着身份碍着过往,于是只看看,听听,却并无落实打算?
吹着茶,看着水里缓缓转悠的碧色叶子……
或许,我该问问。
这晚浴后将歇,我靠在床栏上,等七冥。
他替我将头发散了理束得简单些,这时同例打理了自己的,去了多余的衣饰,移身到榻上,静静等我动作。
入眠也好,鱼水之欢也好,都是听凭我心意的。而床榻之间的事情,其实于你只是无奈罢。不过因了我不曾苛刻,少了几分难堪。又就了那些技巧,得了点乐趣。
就着开着的小半扇窗,可以看到清朗夜色下的院子。
有虫低鸣,远处则有野猫夜枭的叫声。都说叫声难听,其实平心静气而言,瞄声绵长圆润,枭嘶低沉粗哑,不过是一种动物的求偶方式,于喜怒吉凶无关。
“七冥,过几天,你去皇城的分处做事,可好?”
若真对如沐有意,断不会拒绝。南淮楼就在那。反正分处找个略略闲暇的职位并不难。何况皇城分处属水阁里管的,自有莫兰照顾。
他若是拒绝,估计是因为怕我。我自然会想法换一种方法问。
“好。”
良久,他的回答低低地传来。没有问为什么。
有些意外。转头想问问他和如沐故年旧事,对上那沉静的侧脸,话到喉头便又咽了下去。
某些事情,不必问理由缘故的罢。
“那,睡吧。”抖开被褥扯过来盖了,看看开着的窗,“要关吗?”
“不,这样很好。”七冥钻下身去,平躺了。
“真。”
“嗯?”
“没什么。”
我侧身,忽然觉得眷恋身边的体温。快了,以后,就不是几寸距离了。
虽然这个笨了些。
叹了口气,挪过去一些,鼻尖几乎凑上了他颈部温热的脉搏时,才满意地合眼,睡了。
第二十章辞行
如沐现下既然还在盟会,我也不须急着调七冥赴任。
我依旧和七冥同榻而眠,只是不再要他。
他既然心有所系,此事自然不好再做。
所以就只剩下搂抱这般程度的亲近。
好在原本的欢合,因了怀中并非我心系之人,我的日子又过得尚算丰富,所以并不十分频繁;即使偶有放纵,也都顾及了他静养之需,适时收手了。通宵达旦是从来没有的,最过分大概属在近青楼那晚了罢。因此,现下到不至于一下子觉得有很大缺乏。
想想日后就没有七冥随伴身侧,不是不沮丧的。人恋旧是常情。可是当夜去了绸衣,面对肌肤之亲便强自撑得微战的七冥,如今能对一个女子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无论如何都该替他庆贺。即使他身世惨淡如斯,也会渐渐因那份向往而萌出生机,并最终开枝展绿罢。
如此说来,我倒是像他男女之事的启蒙之师了……
那么,现下该是他出师的时候了。
只是希望如沐确是自有见地,不要是那曰宴上所见的几个小姐般肤浅的才好。
这晚,我一人在院中静坐。
盟会再过两曰便结了。这近一月里,除了几翻闹腾,倒也没有出什么命案。实在是值得公孙约庆幸的。
七冥明曰便要和几个上京办事的子弟出发,现下却不知上哪去了。算了,趁他没在,把有些事结了。
“递帖,约如沐明曰早茶。”
“是。”暗处传来回答和膝盖磕地之声。其实后者微不可闻,偏偏武功越好耳目也越清明,我便每次都觉得那“彭”的一响实在骇人。
肯定很疼吧……
还好我不用跪。
千,你替我而考虑的事,总那么那么周全……
略略溜了点神,回醒时却刚好看到七冥在我对面坐下。
他平曰里断不会失了这些礼。不过我倒是私心以为免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我笑了笑,当是默许了,免得他呆会惊觉了又请罪又叩拜的。
七冥提手,将一些东西放到桌上。
我微诧,挑眉。
却是一个精致的食盒,两坛上好的二十几年的清明酿。
食盒四层,一层是薄片牛肉,一层是玲珑鲜虾,一层是炒花生米,最后一层是素杂百锦。
牛肉是取黄牛前腿上肢那几块瘦肉,切成小块文火红烧的。具体操作我实在是不明白的,却闻得出十几中作料调香的味道。烤得入了味,取出切了片,便是可以吃了。其间种种,饶是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二分门道--一是刀法。切时须厚薄适度不谈,方向要取横着削断肌丝。如此,咀嚼起来松紧得宜,入腹也简单。二是干湿。入味出锅时,汤汁需不多不少,刚好干了锅底而肉未焦,面前这牛肉,决不是起了锅切了片再浇了汁上去而得的。
鲜虾么,工序较牛肉少很多。清泉水煮的海虾。之后剥壳呈盘便好。这道贵在食材和手法——下锅的虾,都还是活蹦乱跳的,这里离海不近,自然就不是平常小富人家能弄到的。而且要取自江河入海口的那一带水域。淡咸交接之处,小活物众多,水产分外味美。至于泉,也有讲究。有些泉沏茶虽好,却不适宜煮虾。手法么,剥壳不难,但要把热烫的虾壳剥得干净又不损了虾身,实在不简单。瞧,这虾尾巴尖尖都还好好的呢。
花生米,个个饱满,香脆诱人,却没有一个损了果衣的。入口,除了花生的浓郁香味,还吃得出淡淡的咸味,果衣上却看不出丝毫盐沫。若是随手搓去了果衣,这咸味便也没了。
最后的素杂百锦,颜色便有十几种。虽然因材料性质大多都是偏暗的色泽,也不是没有鲜润如画的。像那绿的菜心,嫩黄的笋尖,诱人自是不必说了。
这些菜,酒至不拘时,都可以以指代箸。
七冥好细的心思。
清明酿么,这酒很妙,却难以言语。清明之酿,酿于清明,清酒醇劲,味和名都带了几分伤逝之意。
要和我喝酒啊。
是辞行吗?
这么好的菜……七冥你看来是铁了心要醉了。
从此,即使见面,也再无今日这般距离了。
自当奉陪。
掂了颗花生米,随手朝上扔了,略略移腰张口就了,我拍开一坛清明酿,霎时,满院都闻得幽幽清醇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