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某莽撞,碰了不该碰的人,有几个兄弟带伤而归,其中有一个所中的掌法奇特,柳某御下的药医无用,看不出端倪。商兄江湖中人,谈吐间又素有见闻,不知能不能移步舍下一看,若有所知,还望略略指点一二。柳某年少轻狂,择日自当去请罪,只是这兄弟的伤势,现下却实在耽搁不得。”
一番话合情合理,谦卑自持,我愿不愿意露了身份的事也顾及了,和刚才比起来,竟活脱脱换了一个人一般。
“柳兄实在客气了,人命要紧,商某自当尽力。”倒是轮到我微愕了,不过这柳羽直猛然间能醒悟明白,倒也算是难得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刚才那些言语间倒底哪里的什么,让他顿然如此了。
6
天涯无处不是家
何计马革裹还尸
”好了。”揭帘而出,我在七冥旁边坐了,随手接了他递给我的茶。咳,虽然习武之人不至于难受,这天气终归还是有点热的。
不待柳羽直吩咐,他身后的一人立马进了内屋。
”此番多谢商兄。”柳羽直作揖,谢道。
”客气,我不过刚好知道那个禁制罢了。”当然也知道些别的禁制。端着茶回了礼,喝了口,”柳兄的属下,只要好生疗伤,再静养一段时间便无碍了。”
去了内室的人又走了出来。
”如何?”
”禀公子,二哥现下只是普通内伤,不过伤势不轻,以属下一己之力恐怕……”
柳羽直身后的那人向我看过来。
我当作没有看到。
笑话,我为什么要管你们家的病号。
厅里稍静了一瞬,柳羽直身后那人打破了沉默,”二弟的事,还望阁下相助到底,我们兄弟日后必有重谢。”
”不得无礼。”柳羽直轻斥,而后向我道,”商兄见笑了。”
”我们练的心法与他有异,他的内伤还是由同门运功疗伤的好。”淡淡看了眼柳羽直,目光顺势扫过开口相请的人。典型的一个红脸一个黑脸,没有他的默许属下是不会开口的。不放心柳羽直和我们两独处么……若是我真要作什么,轻云十二骑已经躺了一个,剩下的十一个已经布不了暮曦阵,其实就算十二个俱安好,布了那阵,又哪里拦得住我,何况还有七冥在,”他身上的禁制,每挨三个时辰,内力就损四成,如今既然已经解了禁制,剩下的内伤虽然重了点,拿好一些的丹药吊着,多拖几日倒是无妨。”
此语一出,七冥侧头看了我一眼,其他几人略略变了脸色,不过很快都抑了下去,复又平静无波。
三个时辰损四成,半天多些,就是废人。估计他们开始诊脉的时候就发觉了真气有衰弱的势象,否则柳羽直恐怕还要和我比比耐性,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不过现下从我口中印证了这事实,还是有几分震惊的。
只是,七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出门在外待人接物时装得温文一些,难道就真的是好欺的了?待你好归待你好,江湖上往来的,手段不利落,武艺再高,也会不知道怎么死的。
七冥微挑眉,眼里居然出了几分笑意,垂了眼睑,如常般替我续了茶,却是满到了齐着杯沿的。
”商兄,不知这损伤,可有办法医治?”两个随从相视一眼,不动声色,柳羽直也装作没有看到我杯中快要溢出的上好烟雨银针,只是继续问那内伤的事。
”天下之大,总有人会罢。”我小心翼翼吸了口茶,”不过那些奇人异士都不好找,柳兄不如让他静养个两三载,专心修习心法,也就补回来了。”
此语一出,柳羽直略略蹙了蹙眉。轻云十二骑不是论年纪排的行。其中的”二哥”,是背后处理事情的一把好手。这也是为什么由他作伏击前锋的缘故。若是要两三年,且不论不少阵法不能用,太子一派很多需要心腹好手出马的暗里行动,都会有些不便。
右手撑膝,轻弹衣袍,我略略沉吟,”其实……”
”商兄有法子不妨直说,不管是否能用,柳某这里,先行谢过。”柳羽直听出还有转折,立马接了口。
”若是有人能替他输些真气,也是一样的。”
输真气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若要顺利,首先,武学修为起码要和承受者不相上下。其次,输的人出了十分,接受的人未必得了十分。最后,若是同门心法倒还好,若是异门,极易出危险,要再摊上个相克的,没准就是一输两命。
所以,江湖中人,输真气,是极其谨慎的。如果不是夫妻、亲子、同门、挚友等等这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换句话说,一条线上的蚂蚱的关系,是不会出手的。
现下他们十二个兄弟里的二哥有难,其余的十一个当然不能束手旁观。可从中掌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六个时辰。如此一来,若要那个二哥在短时间内恢复得和他们一般的水平,疗了内伤,再一轮真气输下来,轻云十二骑便只有八成多点的实力了。阵法的威力,更是减到了原来的七成左右。
我不由为自己当初钻研这禁制的心思感到惊讶。
七冥一直自顾自慢慢品着茶,此时略略凝神,估计也想到了这层,瞟了我一眼,微微哭笑不得,轻轻摇头。
我移开眼,装作专心喝茶,不觉有些汗颜。
以前君上的手段堪称直接狠辣,我这般的禁制,却是掺和了几分恶劣,尚算温和的。
好像和逗弄七冥时扮的几分无赖相分不开关系。他性子内敛,又不免还是有些自视低鄙,我不忍直接揭他弱痛处,只好旁敲侧击慢慢来,这跳丑角,也是无奈啊。
所以,其实罪魁祸首,还是七冥。
切换线
刘家天下的腹胸之地,留青城外,憩安园。
湛华院,庭中左山右池,柳羽直没有走回廊,而是踏上了其间的青石径。
真一贯的从容,客随主便,和柳羽直并行,谈笑自如。
两人继续着午膳时的话题,将江湖里面的事拿来说。
他总随着柳羽直的意思言语,却偏偏毫无谄媚之相,也无轻忽敷衍之意。
刚才在堂厅里面,真拒绝出手相助时,真断言被打伤的那个差点废了时,也是这般的口气。
淡淡的,理所当然地,却也……疏离。
是了,疏离。
这个人……
处理楼里事务时,他虽从不对那几个多言,却是尽责尽心的。
和木阁主对弈,他虽常是默然不语,却是专注凝神的。
白家雀子闹上门来时,他虽次次气的那小女子发辨朝天往来路冲出门去,却是带了几分宠溺的。
否则,今春白家有难,他又怎么会允了莫兰,怎么会暗中赶了去。
说是和我换的,可,他不肯的事,再多……也换不了的罢。
甚至,今早递给那个哭得脸上脏兮兮的小鼻涕孩糖人儿时,也无现下和柳羽直之间,这般微妙却不可跨越的疏离。
类似这般的疏离,我在去年时候常见。
他和那班成了名的老狐狸言笑时,他控马而行,从闹市间穿过时,他淡淡看着众人陆续腾空而起,一观奇花时……
只让人觉得,看得到,近在眼前,一伸手,却只能够到一缕轻风。
脚下不由略略顿了顿,一步间落下了几分。
身边柳羽直的侍卫步步和我齐肩膀,后面那个也不曾落了半寸。
我这一慢,这两个齐齐绷了神。
”明……?”
真回过头来,果然还是被他察觉。
他唤的是冥么……
平日里都是七冥七冥的,只有床笫间才会省了一个音。
”这院子不错。”我只好道。
他眼里微微诧异。
我别开眼,低低清清嗓子。
风过,一片沙沙簌簌清响。
他抬手。
我略急,这……
毕竟有外人。
却是有一片叶子打着旋飞过,落向我肩前,停不稳,还没自个掉下去,他伸手替我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