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番外(47)
英洛慢吞吞停了下来,老爹,能有这般底气吼人,看来您老人家离康复不远矣!
她朝程元眨眨眼,程元哭笑不得!--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
那行人眼见走近,英田手持一根大棒,疑似门闩。后面跟着燕婉,双目通红,夏友与周峥面色不善,却都忍着不曾发作。
英洛好笑的看一眼程元,老程,爹爹什么时候有暴力倾向了?
将军,您就别再开玩笑了!
程元忍不住擦汗。
英田却已已走近,怒指英洛:“畜生,给我跪下!”
见她虽然依言乖乖下跪,面上却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容,很是满不再乎,不由怒火上头,一棒子打将下去,正落在她肩头,也许是病后未逾,大概不是很疼,也不见她唤疼。他身后夏友与周峥立时变了脸色,急呼道:“爹爹-”
“这个孽蓄,就是老夫一直疏于管教,才成了今天这副德性!软弱无骨,甘当走狗,好色风流,无手足之情!今日我不如一棒子打死,也省得留她在世上祸害别人!”英田气恼已及,一棒接一棒打将下来,落在她身上,唯见她闷不吭声,身形摇摇欲坠,人渐渐趴伏在地,却是不吭一声。
夏友与周峥连着喊了两声爹爹,再细瞧那人,身上却是一袭男式长衫,想及昨夜情形,心内暗痛,都将那不忍的心肠暂且放一放,只看英田如何处置。
程元在旁焦急万分,他深知英洛身体情形,此刻见她趴伏在地,想是已难支撑,可叹她竟一声不吭,强忍英田大棒加身,张口便道:“英大人,请听程某一言!”
“程侍卫,你是先帝所赐的人,老夫无权过问!但老夫教训女儿,尚轮不着你来说教!”英田打得手软,一句话不由的喘了两喘。
燕婉趁此机会,赶紧上前拦住,道:“姐夫,你且歇歇手罢!教孩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教得好的!”
英田停手喘气,怒不可遏:“你瞧瞧!二妹你来瞧瞧!昨夜在外面夜不归宿,风流也就罢了,居然穿着那男人的衣服回家!她眼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这两个孩子?”将手一指夏友与周峥。
此言更是触痛了二人,只见二婿面上虽有忧心,到底也有强抑的怒色。
英田悔不当初,真摇头道:“这孽障留不得!你知道她在外惹上的是谁人吗?正是华相的长孙,那个差点当上皇夫的孙子!二妹,留她在家,迟早会将我英氏一门给灭了!不如趁着今日,早早将她打出家去,也好教人知道,老夫并非养而不教之辈!”
“爹爹!”英洛低低趴伏在地,声音里奇异的有抹颤音,一旁程元听得心惊万分,怕她就此昏睡过去,不再醒来。
英田此际早已气昏了头,哪里容得她再分辨,罪证便在她身上,百般分辩也枉然。英洛忽然感觉到一阵倦怠,头脑发晕,几近昏倒。从前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孑然一身,从不曾有可依靠的人。这一路走来,虽有窃取之嫌,终究也算得有了亲人,父兄疼宠,娇婿敬重。今日始知,那一刹时回家的软弱,纯属头脑昏沉的错误判断,是极为不可靠的!
耳边听得英田唤人,竟是要将她打出门去,断了父女关系,纵然听得燕婉在旁相阻,她在心内惨然一笑,只觉心灰意冷,不由抬头道:“英大人--”
英田与燕婉似被她这声称呼而吓着,皆停了动作,看着她。英田眼内是毫无防备的痛色,大概是不曾料到教训她一番,竟被她拒不相认,简直不能相信她那声称呼。燕婉却是谴责的眼神,无视看着她。
英洛心内,不是不痛楚的。
然而始今日,她方知道自己的自私,爱之深责之切,就像从前,她孤身一人之时,其实也盼着有父母关爱,哪怕责骂也行。然则英田的一句话却提醒了她:留她在家,迟早会将我英氏一门给灭了!
她从不曾尝试过将自己肩上担子交给别人来担,一肩的风雨,前路或者泥泞不堪,但终有晴日。几人只见她郑重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面色奇异的带着令人心惊的苍白,面上犹有泪痕,却听得她用一贯清朗的语气道:“英大人,我并不是你的女儿!”
只一句话,英田背后的夏友与周峥已知大事不妙,急急阻止:“洛洛”
英田得闻此言,手拄门闩而立,全身忍不住的哆嗦,眼神痛楚已极,只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得她的声音毫不留情,继续讲下去,竟如一把锋利的大刀,直劈的他体无完肤。
“其实您的女儿已经葬身于东突厥大营,我从另一个地方来,虽然这身体仍是您的女儿,但里面的人却早已不是她!还请您细想英小姐往日的言行举止,可有与我相同的地方?……”
英田与燕婉从未听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初时还觉得她是与老父赌气,听得她细讲,一桩桩一件件,始觉心惊复心痛难抑。周峥与夏友眼见阻止不及,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末了,英田颤声道:“如此说来,你占着我女儿的身子?哪我的女儿呢?”竟是凄惶万分,似迷路的孩子般软弱无助!
英洛重重的磕下头去,道:“我并不知道自己如何到来,因此亦不知道令千金去往何处?!”
此情此景,真如噩梦一般,面前的人本来就是自己的女儿,却如陌生人一般,熟悉而陌生。然而英田细想,又觉得极为可能。从前的英洛,那般的娇生惯养,并不是去一趟军营就能改变的。无论如何改变, 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却最是难改。英洛总有孩子般简单而狂热的,神彩飞扬的眼神,而这位,冷静清明,镇定果敢,怎么会在自己女儿的身上出现?
哐啷一声,他手中门闩倒地,燕婉一惊之下赶忙上前扶住了他,却听得他疲累的声音道:“二妹,让她走!”
周峥与夏友齐齐道:“爹爹……”
英田极是疲惫伤感,他道:“孩子,是老夫对不住你们啊!这个人-却是断断留她不得!”
纵是周峥与夏友知道此事,但程元却是从未听过,一时里听得心神恍惚,竟亦呆呆看着英洛。却见那人跪下去,咚咚咚用力磕下头去,道:“往常得爹爹与哥哥万般疼宠,无以为报。更得姨母关怀照拂,我会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此言听在英田耳内,更觉尤为讽刺。
英洛再抬头之时,额头红肿,显是用力太过。她似早已不知道疼痛,只苦笑道:“程侍卫-”
程元后知后觉,小心翼翼道:“将军”
“扶我一把!”
程元猛省,她目前的身体,若非强撑着一口气,怕是早晕过去了。他弯下腰去,将她搀起来。那人身体一半的重量已经挂在他的身上。她看着英田身边的夏友与周峥,轻声道:“衡,峥哥哥,你们--从来就不肯相信我!一有风吹草动,便定了我的罪!”
那两人顿觉醍醐灌顶,只觉说不出的震憾。三人自成婚以来,迟疑徘徊的日子最是常有,这两人又是当世奇男子,便是后来泥足深陷,共侍一妻,亦是经过磨难而不得不屈从的退让。二人心中虽皆是情深无悔,但对她,总还是多了窥探而殊少信任,总觉有一日她会故态复萌,风流成性。这样子的态度,放在平常琐碎的相处里,不觉间其实已在夫妻间无形中平添一层隔膜。
却听得她幽幽道:“不过也罢,我大概,亦是从未信任过你们。从前我听过一句话,说是要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你所爱的人。这样的境界,委实令人憧憬,不过这样心意相通相互信任的人里,总不会有我们三个了……”
夏友与周峥张了张口,似是想问什么,或者,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眼见她在程元的搀扶之下转身走了,一步步极为缓慢,像踩在谁人的碎梦里面,明明该有着彻骨的寒冷与疼痛的,可是日光这样亮这样长,这样的不真实,连那疼痛,竟也像隔着一层,虽然闷钝而长久,终究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