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番外(105)
英洛见她卸了这帝王之尊,单纯以长姐身份娓娓而谈,反倒令她不知所从,只得起身,却是被她按坐在就近的绣凳之上,却见她那里已经跪了下来,也是纳头便跪英洛的心里从前便觉得这顿不顿下跪的确不是个好地方,然则无论如何李岚这番举动还是吓着了她,被当朝女帝大礼参拜,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唬得她立时站了起来,将李岚扶将起来,埋怨道:“陛下这是做什么?想折煞为臣嘛?”
李岚敛眉道:“我以大周李姓江山与糼弟所托,难道还不值得一跪吗?”
“江……江山……”英洛少有的结巴,全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只觉凡事一沾江山两个字,准没有好事情。
果然,但听得李岚道:“你尚不知道一件事,我已终身不能孕育自己的孩儿了!”语声苍凉如残叶全凋,寒冬将至,说不出的萧索意味。
“怎么会?”英洛失声问道。凤帝不育,这算来简直是本朝最大的一桩秘闻。而李岚又正当盛年,怎会有此谶语?若是让朝中那起最近急得上窜下跳欲将自家儿子送进宫来,指望将来得个一女半儿得继大统者知道了,不外是个天大的笑话!
却见她嘴边隐含了一丝冷冷的嘲意,语声森森:“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也是这两日始知道始末。不过却是在半年前便已知自己终身不孕。当年我父亲宠冠六宫,加之膝下一儿一女,已经碍着皇夫之位,为防我将来得继大统,华相在我身边安插人手,在我每日的茶水饮食里添加少量的绝育药,上次我离宫之时被高人所救,他虽解了我身上这致疯的药,但还是不免叹息,说我服这药最少也已有十六年,多则十七年,算上我离宫一年,算起来,也就是五岁之时,便被偷偷下了这药,如今已经是十几年过去了,我回宫之后秘密查证,虽将那下药之人查出,但早已于事无补!可算是遂了华相的意,就算是我得继大统,却不能生下自己的子嗣,又有何用?”这件事情本是她积恨难消,噬心痛事,此时说来,面目扭曲,可见刻骨仇恨。
英洛悚然而惊,只觉这件事残忍之极,而这谋划之人也算得上高瞻远瞩,不觉心有余悸,兼且觉得李岚的可怜委曲之处,不免伸出手来,摸摸她紧攥的五指发白的拳头,道:“事已如此,你还是不必再多想!”
那人惨然一笑,道:“我得了这偌大江山却不知托付于谁!大周朝虽有子民千千万,但唯有一人与我血脉相连,那便是楚王。我只有寻得一可靠之人,赐婚与小瑜,将来小瑜若生了女孩儿,必是下一届的太女,未来大周朝的女帝。思来想去,你我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且小瑜又对你一往情深,正是天作之合。你家中虽有夫婿,但除了姓华的那一位我容不下之外,另三位也是人品极好的,我若一时逼你休了他们你必是不肯的,就算休了他们娶了李瑜你也不会善待于他,必将身周怨气尽数撒在他身上,我又怎么舍得?所以我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就是忠勇候与小瑜一般儿不分大小,一为正夫一为平夫,也不算委曲了他们!不知你觉得意下如何?”言罢眼巴巴看着她,单等她回答。
英洛进退维谷,额头不由冒出豆大的汗珠来,只觉平生棘手之事莫过于此!家中本就不太平,那几位夫婿也从不当她是傻子,自然他们其中的暗潮汹涌她并不是全无所觉,本是一池浑水,若生生再投下去一位楚王殿下,只怕英府的天都得被这几位给搅塌了。若是不接受,李岚既能推心置腹将底牌摊开来,让她知晓,自然是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来。自古帝王皆如是,她总还不曾幼稚到以为李岚会念着旧意心存慈念下不去手,容她带着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行走在宫阙间吧?危急之中令她想起一人来,道:“陛下,婚姻大事事关楚王殿下一生幸福,臣想请旨前去殿下殿阁探病?”
李岚黛眉舒展,笑道:“这才对!小瑜最近茶饭不思,病骨支离,你还是应先去探视他,至于婚事,不急!”
英洛感慨良多,心道:不急才怪!如若不急你还要这般急逼我?
当下李岚令一小黄门带英洛前往李瑜殿阁。英洛头脑昏沉,来去只脑中盘旋着如何拒绝李岚又不能伤了家人,如此行行复行行,不过盏茶工夫便到了李瑜寝宫,门口迎出来的却是一位十五六岁模样周正的小黄门,引着英洛前往内殿。
英洛初初闻听李岚之语,本不信那小小少年已经病骨支离,及止进了内殿,只觉殿内暖如春风,却是浓浓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另有小侍端着漆如墨汁的药而来,她并未抬头瞧定,只跪下磕头道:“小臣英洛参见楚王殿下!”
良久,那头方闻得一个喘微微的声音道:“你……来了?快起来吧!”间中一顿咳嗽,英洛抬头看时,但见大床之上的少年身着乳白色寝衣,早已喘成一团,这光景看着委实不好,她不由心下大惊,急步向前细看,口中一径问道:“殿下……殿下几时病成了这般模样?”
少年一双秋水长眸睇过来,盈盈欲滴,带着病中独有的潮红,似幽含怨,一字一顿道:“冤家,我对你遍尝相思,你……你……”咳声大作,撕心裂肺一般,手只颤微微伸出来,倔强的不肯落下去,只固执向着英洛伸定了。
英洛再想不到这少年会病得这般模样,想着他大概是病中,估摸自己不大好,定是不再顾忌什么,开口便是缠绵之意,她虽心肠刚硬,到底不愿这少年一时半刻便死了,因此只得上前握牢了这枯瘦的手,安慰道:“殿下这是说哪里话?还不好好将养着,少些忧思,指不定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那李瑜好不容易被她握着了手,如何肯放?只一径拉着她的手,虽时时咳成一团,身子不住打颤,还是不肯躺下来,目光痴痴胶注在英洛面上,贪婪的瞧着,只恨不得把她刻在心版上,每日来回描摹个无数遍。
英洛见这番光景,知道一时半会自己不能下重语。这就好比是从前康健的他,即便话头重些绝了他的痴念,便是锦帝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伤痕来,并不能拿她怎么着。可今日观这少年,怕是大有撒手人寰之意,她重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只顺着他的话意劝慰,嘱他好好保养,折腾了一通,小侍服侍他喝了药,大概是药性发作,不过一时他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手中犹自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她心中百味陈杂,到得含珠殿内之时已想好推脱之计,面含愧色道:“臣令楚王殿下蒙羞,本应极力弥补,但婚姻之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明日初一,臣邀请陛下前往英府用晚膳,顺便与父亲谈谈此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岚料着她瞧了李瑜一回,定是心有愧疚,请自己过府商议婚事,此事也算是有了九成应意,当下心满意足,令小黄门将她送出殿外,见她走得远了,这才抬脚往李瑜殿阁而去,只盼这喜讯能让他立时好上三分,不再胡思乱想,消耗作践了身子,也算是料理了一桩大事!
清歌漫语
鸾翔殿内,一俟锦帝脚步声离,便见先前那命悬一线的楚王殿下一把掀了身上被子,一叠声叫:“清歌清歌,快拿点吃的来,可饿死本王了!”虽是音量低绵,但显然精神尚好,若锦帝此时回转,必会惊喜万分,以为楚王病情奇迹般好转。
轻声应和的正是先前迎了英洛前来的小黄门,他手中端着朱漆描金托盘,盘内盛着几样精美小菜与粗梗碧玉粥,缓缓从后殿而来。此时他先将手中托盘放置在一旁桌案之上,再搬一张小案几放置在楚王的大床之上,将那托盘内的小菜与粥一样样往小案几上放,一旁躺着的楚王殿下寝衣凌乱,容颜不修,双目深陷,显然是饿的狠了,清歌盘中银箸还未放下,他已经就手拿了块胭脂鹅脯送进口中,狼吞虎咽还未嚼烂便已咽下,等到清歌将盘中吃食全数放在案几之上,那一小碟糟的熟烂的胭脂鹅脯已经全数进了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