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窗子,几竿翠竹栽在窗前,绿影婆娑。
明宇现在怎么样了呢?他说他肯定可以回来这里,是不是为了让我安心才说的?我解开包袱,把几件衣裳放进衣箱。看着衣裳想起明宇在碧桐宫一个人无人照料,一时间觉得胸口极是难受。
天快黑时我问小陈,能不能去碧桐宫看看明宇的情况,他为难了一下才说,他是不能进去,只能托人问问。我也知道,这事不太好办。
晚饭前有人来传话,说是文书阁孙大人知道我从碧桐宫回来了,特地遣人来说,让我好好养几天伤,不用急着过去忙差事,等身体大好再去不迟。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犯难,想着这个活以前没干过,一下子恐怕上不了手。
一时又挂念明宇,草草洗漱就睡了。
小陈照料我睡下,轻手轻脚回侧间去。我听他动静很轻躺下了。
这样无聊了几天,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一个大男人整天待在屋里,闷都闷死,又不是老母鸡孵蛋。
隔三差五打发小陈去打听明宇的消息,可惜所获都不多。
不过,还好。虽然好消息没有,但是坏消息也没有听说。
我想他想得厉害,好几次自己想偷溜去看他,小陈硬是拉住。
他说,我这样胡闹,不光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明侍书。别人已经是没事都要找事了,我还自己去授人以柄。
他说的……也是有道理。可是,在这两眼昏黑的地方,明宇在我心中,已经不仅是一个朋友,更像是一个良师,一个好兄弟,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伤势好得差不多,小陈提醒我该去当差事了。早上起床收拾好自己,小陈亦步亦趋领着我去。这也算是上班了吧?
文史阁是一所挺大的院子。到了门口,小陈没有跟我一起进来,我让他再去打听打听明宇怎么样了。
穿过院子,正房里迎面坐着一人,三十来岁,瘦长脸儿,穿一件湖绿官袍,端着青瓷盖碗,正闲闲地拨茶叶片儿。
我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却认识他身上穿服色,打躬说:「见过孙大人。」
那孙大人长得清瘦,留着稀稀的胡须,颧骨挺高,说话倒是和气。
先问我身体是不是全好了,不要勉强,然后有人倒茶上来,孙大人和我寒暄几句。听得出这个人很书生气,说话文诌诌的,他说:「你原来的屋子还在,因为一直没有增添别的人手,所以那间屋子还是空着的。」
有人领我过去,那间小屋在文史阁左边院里,十分幽静,难得的是屋里收拾的干净整齐,看得出是天天有人打扫的。
靠墙的书架上搁满了书,上面都压着小小的纸条。有的写着「已阅,未评」,有的写着是「未阅」,还有写的是「已评可入库」。
上面的笔迹字体偏瘦,末尾一笔喜欢拉得长一些。
原来的白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书架上的书我翻起来看。不光有诗词杂集、医药、山川游记,还有些小说本子,书册都是崭新的,看样子就是直接从书坊购来的。
我信手翻开另一本,这本书封装精美,纸页挺括,看到封面上写的是四个篆字:行之诗集。翻开扉页,就掉下一张小纸条来,上面的字迹也是我熟悉的,白风的字,很小的蝇头小楷:行之,行之,行行复复不回还。
这算什么?评不算评,也不像感慨。
这间书楼上下两层,下层全是石制,为的是阻潮防火。架子上有棉纸的包,里面盛着芸草之类的避虫草药,要定时更换。
理理书架,时间过得飞快。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可以回去了。
草草的吃了晚饭,匆匆梳洗上床。
明明已经很累,可是躺下后反而睡不着。
先琢磨明宇这时候是醒着还是已经入睡,又想到这座后宫,这座平静的思礼斋……
有人容色出众,得封品级,可是还没等到第二日迁出,就莫名地摔了腿,延误了下来。等到腿好,早已经被遗忘得干净。
这么些男子,有的有家世背景的,生活不愁,等着五年之期过去,倘若没有见到皇帝,没被「宠幸」,是可以回家的。这也算天恩。
有些人……比如我,据明宇说,我来自乡野地方,应该是乡绅之家。
明宇自己呢?他又不肯说,我也不知道。
他气质出众,才学不凡,应该出身不错才是,为什么也入了宫?
迷迷糊糊想了很多事情才睡去。
一早起来梳洗,我自己还是对付不了头发,小陈替我打理,梳顺扎紧,取一块月白的头巾替我系好。
他坚持:「我跟您一起过去吧。」
我摇摇头:「不必……」伸手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绿衣的中年太监,身材略矮,半张着口正待叫门。我愣在那里,他反应比我快,立刻说道:「白侍书?」
我有些疑惑,说:「正是,不知道公公一早至此,有什么指教?」
他端着腔调:「宣内府令。」
我急忙低头,听他说:「侍书白风才思敏捷,温厚谨慎,调成英殿伺候笔墨。」
我一愣,小陈拉我一把,我急忙说:「是。」
成英殿?明宇和我说过,那里是皇帝下朝处理政务见臣工的地方啊。
我……我怎么莫名其妙就换地方工作了?这个成英殿的职级,大概已经相当于皇宫的机要秘书处了吧?
第三章
成英殿可不是文史阁。文史阁真是逍遥自在的好去处,有多少书本可以打发时间解闷,又无人管束,做些笔记抄录也累不着,更没有什么危险;成英殿不同,那里是中央集权机关,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场所,是大臣高官进进出出的地方,肯定是制度森严的。
我的步子一点儿都轻快不起来,不知道这变化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我按着规矩,先去耳房。小太监领我去见管事太监。
这总管便是当初在杨统领那里见过的穿紫袍的裴公公,也算是见过……他怎么会想到把我调到这里来?裴公公端坐不动,我不卑不亢施一礼,等他发话。
「白侍书气色见好。」
「早好了,劳您挂心。」
他清清喉咙:「原是想让你再将养些时候,不过成英殿里笔墨上原来三个人,一个病退,一个毛躁,只一个人顶不过来。
白侍书一手好字,文章锦绣,想来是可以当得这差事。」
我说:「公公错爱,白风惶恐。」
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旁边小太监捧过衣包来。
「这是比着侍书的身材做的几件衣裳,成英殿里服色是有规矩的,侍书更了衣,着小子们给你说一说该仔细该忌讳的。」
我答应着,他便起身出去。
小太监上来要服侍我换衣服,我不要他动手,自己把外袍脱了,换了他递过来的一件淡绿袍子,颜色素净,窄袖紧领,想来是为了方便写字取物。
我系好了衣服,小太监给我打个躬,垂着头开始说规矩。
这里和文史阁不一样。那里逍遥自在,这里却是动不动就会掉脑袋的地方。
要是有选择,我一定严词回绝这差事。
他一边说我一边听,足足说了一顿饭工夫。他停下来喘口气,我以为说完了,谁想他来一句:「这是大则,细礼回来再讲,我领侍书去看看议事房和外书房。还不知道侍书主要当哪一处的差事,想必就是这两个地方了,内书房里是不要笔墨伺候的。」
我应一声,放轻了脚步跟着他,把成英殿转了一个圈,最后又回了殿角的小屋。
这会儿时候早,皇帝应该在开元大殿上朝,这里通常是不大朝而议事的地方。我小声问小太监,皇上通常是什么时候来这里?
小太监答:「天天都来的,有时是用了午膳来,有时就直接在这里用。天长的时候万岁爷还在后面歇会儿中觉,现在天冷了,多半是用了午膳过来,晚膳也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