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来,捏捏又掂掂。还行,把袖筒里的纸摸出来递出去。
那家伙把纸接过去后,和其它人反应不一样。
之前那些人无不是接过去就走的,这个却把纸打开来看。
东方隐隐有些鱼肚白,风一阵冷似一阵,吹得那纸页哗啦哗啦响。
「喂,你看什么啊,快点走吧!」
他不动,还是低头看那张纸。
这宫里的铁律是太监不可识字的,这个家伙看什么看啊?
我紧一紧头的兜帽:「快点走,别让人碰见。」
他把纸往怀里一揣,我扭头往碧桐宫方向走。走了两步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回头一看,那人站在原地并没走。
这家伙……倒不怕人看到。
不理他,我加快步子回去。今天有钱,中午托人给明宇炖点有热汤的菜吃……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急急地走,到了碧桐宫的后门处,伸手去推门的时候,我突然愣住了。
刚才我忽略了一件事─那个人走路有响声,我刚才光顾怕冷没注意。
……太监那种软底的鞋子,凭你有多胖多重,走路也不该有那种轻微的咯咯声。
那人的斗篷底下穿的是什么鞋子?
在我印象里,杂役穿的也是软底布鞋,只有侍卫……还有地位高的那些大人物,穿的官靴里面有硬的填充物!刚才那人为什么不是穿太监的鞋子?难道那个不是太监?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是不是……他不是太监那种尖细的阴声,所以不开腔?
越想我越怕得厉害。
他打开纸看……刚才我以为他是怕我蒙他,才看看上面有没有字的。
现在一想,这很有可能不是个太监,所以他在看纸上写的是什么。
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我足足发了一大会儿的愣,才推开门闪身进去。
他姥姥的,难道夜路走多终遇鬼?是不是哪个太监漏了风声,还是他们的主子们口风不严,得意忘形!我心神不定,慌慌张张回房。
明宇还睡在床上,沉沉未醒。
我靠着门喘几口气。
皇宫黑得像个永夜之城,那些人想碾死我和明宇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人权?平等?自由?
哈哈,你做梦吧!这是封建时代,君主集权,没权力没地位说什么都是白搭!
桌上有个碗,我摸起来不分冷热灌了一通。
肚里奇寒,打个哆嗦,我才慢慢冷静下来。
不要慌,不要慌……我每次给那些太监东西,都是黑天,他们看不清我脸。就是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也是压低了声音,应该捉不到我的小辫子吧?再说,要捉我的话,刚才把我捉个现行更方便,这才叫铁证如山,俗话说捉贼拿赃啊。
现在我都回来了……
兴许只是个太监介绍来的别的人,比如某个想风雅一把的高官朝臣……
不对。那样的人不能在天明宫门大开前来到这里,一定是宫里的人。
……也许是侍卫?
越想越头痛,干脆不想。反正最坏的都这样了,死都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
目光抬起来……明宇还没有醒,他难得睡这么沉。
我……还是担心的。说不上来是担心什么,是怕死,还是怕别的。
可能我怕的,就是未知本身。
天渐亮了,窗上发白。
我觉得嘴里苦得很,一低头看到手里拿着个药碗。
我的天,我刚才不分凉热,竟然把昨晚给明宇煎的咳嗽药喝了!现在才觉得嘴里苦,苦得我脸都皱成一团,急急跳起来去漱口。
那个担心,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等我一切收拾好,去领早饭,其它人都领完了我才走过去。
一小串钱不显山不露水,在袖子里就递了过去。那个小太监眼珠灵活,拿了钱的手向后一缩拢进袖子里,一手掀开桶盖。
本来应该已经被盛空的饭桶里面还有两碗饭,一小碟咸菜,两个煎得油汪汪的鸡蛋。我拿碗把鸡蛋盖上,端着饭往回走。
明宇去漱洗,我呼噜呼噜把粥喝了,嚼了两口咸菜,扒完白饭,动作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我在外面逛半宿,皮都差点冻破了,早就饿得不行。
明宇一进门就讶然:「你也吃的太快了吧?就不怕噎着。」
我把嘴一抹:「都跟你这么慢,饭早凉了。快点吃,我还要去送碗。」
他坐下来,筷子翻一翻荷包蛋:「怎么两个,你没吃?」
我笑笑道:「我早吃完了,你没看我嘴还油汪汪的呢。今天煎了四个蛋,我的两个吃过了。你快点吃吧,都要凉了。」
他嗯了一声,夹起鸡蛋来咬了一口。
我满意地伸伸懒腰,去看看茶水房的小太监有没有给烧热水。我喝凉水倒无所谓,可是明宇要是喝凉的,肯定又咳嗽。
明宇安静的吃饭,我把两个人的衣服要洗的拣在一起。
碧桐院角落里有眼井,我提水倒进盆里,拿槌衣棒「梆梆梆」地敲衣服。手指冻得通红肿胀,像红萝卜一样,僵得都不觉得冷。
我端了一盆拧了水的衣服回去的时候,却隐隐听到外面整齐的跑步声。
是侍卫的动静!本来这外面的夹道也会过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动静一下子让我心惊肉跳起来,抱着盆飞快往回跑。
第二章
碧桐宫虽然是冷宫,可是地方却不小。我上气不接下气,转过一边侧门冲进向南的院落,忽然脚底下被人绊了一记,身不由己扑倒在地,手里的木盆一下子翻在地上,洗好的衣服又沾了一层黄土。
还来不及爬起身,有人扭着胳臂把我掐起来,一道细绳从手上一勒在手腕上缠了两圈。我睁大眼只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后背中了重重一拳。
「看什么看,快到前院去!」
「这是……」一句话说了个头,又挨了一下狠的。这一下中在腰上,痛得我两眼一黑,下半句话登时咽了下去。
那人扯着绳子把我向前拉。跌跌撞撞,顾不了眼前脚下只能向前,背上痛得要断了似的,一吸气腰里就生疼。
脚底下又绊了一下,转过影壁墙,到了碧桐宫前面的那个大敞院子。
篮球场大的地方,已经密密站满了人。前面正对着的一间正堂,台阶上摆了一张太师椅,有个穿宝蓝缎子的人坐在椅上,手里端着碗茶;台子底下跪了几人,看不清脸。
我心里惶恐不安,不知道这个阵仗是不是为了我的那件事。
明宇呢,明宇不知道在哪里?
台子上坐着的那人咳嗽一声:「都到了?」
一旁有人躬身答:「回刘管事的话,除了北院,碧桐宫所有人等全在此处。」
那个刘管事声音尖细,让我突然想起在现代的时候用保丽龙磨玻璃时,那种让人牙酸的吱吱声,像是一根钢丝锯在耳膜上来回锉,让人直打哆嗦。
究竟是不是为了我的那件事?
那我倒不怕。我卖字的时候从没露过脸,声音都低;再说,字也是用左手执笔写的,这一件双手写字的本事还是小时候被变态的外公逼出来的。
这么一分神,那刘管事的话就漏听了一句:「居然连库中官银也偷盗了出来,这可不是掉脑袋就能了事的……」
偷银子?
那刘管事在台上说:「趁早自己出头认了,省得牵连旁人。」
不是卖字,是偷钱,这应该不会扯到我身上。虽然痛得要命,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谁想那刘管事一声冷笑:「不认是不是?小陆,出来认一认。」
有个小太监向前凑了一步:「回您话,给我这包钱的是碧桐宫左院里的白侍书!」
这声音耳熟,不就是昨天晚上给我药的那小子?来不及想其它,领子一紧,被人提了出来向前拉了就走。胳膊被扯着,高不高低不低,直不起身来,膝盖在青石地上拖一路,我连苦都叫不出来,身旁的人一松手,就趴在了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