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17)

他轻作已经很轻,连猫儿踏过窗棂也没有这麽小心。但是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盛世尘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与平时有些不同,雾朦朦的,象是蒙了一丝纱。原来已经显得高不可攀的人,又被纱隔了一层,让人看不清,摸不著。

盛宁只觉得那双眼里象有无限磁力,一瞬间所有思绪都象被抽的空荡荡的,嘴唇动了一下,喉咙却象被噎住,没发出声音来。

盛世尘看看屋子,低声说:“我回来了?”

这句话问的很奇怪,好象人是醒来了,魂却一时没清醒。盛宁傻傻的嗯了一声:“是。”

“几更了?”

盛宁探头看了一眼外屋的滴漏:“快四更了。”

盛世尘没有动,盛宁小声说:“我给您倒杯茶吧。”

水是一直用暖包焐著的,盛宁倒了一点茶精粉在杯里,然後冲进热水。这粉末儿有些象现代那些冲泡的速溶饮料,被热水一烫一冲,一股清香直逼出来。盛宁吹了吹热气,把茶递给盛世尘。适才盛世尘的头发已经让他给解了开,也就图让他舒服一些。现在散披下来,滑满了一肩一背,青丝如水,水如雾。

盛宁有些出神,看著那一把头发。

盛世尘喝了两口水,盛宁忙伸手把杯子接了过来,又拿过一个锦面团垫让他靠在床头。

盛世尘闭上眼睛,呼吸平稳细沈,过了半晌,轻声说“辛苦你了,早些去睡吧。”

“我不困,况且明天也没有事情做。”盛宁把虎皮向上拉一拉:“先生觉得身上怎麽样?”

“已经好多了,没有什麽。”

“先生太不小心了,这个季节的雨是很急的,出门还是带著雨伞的好。”

盛世尘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想微笑,但是又象是很疲倦,所以盛宁猜想中的笑容,并没有真正的看到。

“去睡吧。”

“不,先生睡吧,我替你守著。”

盛世尘睁开眼:“我没有事。”

盛宁低下头,轻声说:“那……我到外间躺椅上去睡,先生要茶要水,记得喊我一声就行。”

盛世尘点了一下头,声音很低:“我想换件衣裳。”

他的衣裳早已经湿透,盛宁已经替他换过一件。现在听他这样说,注目去看时,盛世尘脸上微有水意,显然是因为服药祛寒,出了汗。

“是。”

盛宁捧过衣裳来,轻轻放在床头,然後退了两步,移过屏风挡住。站在屏风外面,床榻上的情形便都瞧不清。听能听到细微的,衣物悉簌作响的声音,仿佛很细小的虫子,长著许多的脚爪,在心上慢慢的爬,一行,又一行,痒痒的,心中有一点冲动。

等那声音停了,盛世尘轻轻咳嗽了一声。盛宁绕过屏风里面去,把盛世尘换下的贴身衣物收起来,又仔细看一眼盛世尘身上有没有盖严,低声说:“灭灯麽?”

“留著吧。”

盛宁将纱灯移到床的背边,这样光线还是朦胧可见,却不会刺眼。退了一步说:“我就在外面。”

一步一步轻悄的退出来,走出内室的时候,再轻轻的将影帘放下。

屋外的躺椅上还铺著张椅毡,盛宁也懒得再拿东西来垫,就这麽半蜷半窝的躺下来。

盛世尘的衣物还抱在手中,有些微微潮热意味。

盛宁觉得心跳忽然变的有些快,明知道是不对,却还是慢慢的把脸凑上去,如膜拜神祗一样,轻轻的用唇去碰触那衣裳。

衣裳上面带著盛世尘身上的气息,暖暖的,有股纸墨香,还有……一股水意。

是窗外的雨水味?还是盛世尘身上的潮意?

盛宁有些痴,身体蜷成一团,听著外面凄风苦雨,缠绵不休。

屋里面静悄悄的,什麽动静也没有。

这一夜,好似已经快要过去了。

盛宁觉得无限留恋。

盛世尘去了哪里?见了什麽人?遇到了什麽事?

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渴望得知,渴望了解,渴望接近。

先生,先生。

心里这样不停的念叨著,但是,却又知道,这一步是怎麽也迈不出去的。

想的再多也是徒劳,无益。

可是……可是,那人的一言一语,眉目温柔,却怎麽能够有一时或忘?

天快亮了吗?

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怀中抱著盛世尘换下的衣裳,面孔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呼吸中全是那人的气息。

这样,也许已经是最短的距离,最近的接触了。

先生。

本以为自己可以嘻笑无忌,游戏世间。

却原来,不知道何时已经懂得了相思之苦。

一粒种子不知道何时被风吹进心中,落地,生根,发芽,成长。

这棵藤是相思藤,上面生满美丽的花朵,可是汁液却是苦的,涩的,酸的……

让想要落泪。

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是不是盛齐颜所说的那位林公子林与然?

先生是去见他吗?

究竟……

都发生了什麽?

多想……多想了解,知道……想靠近他,拥抱他……

手心都刺痛起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一样。

如此渴望。

如此绝望。

凡尘21

手动了一下,但是盛宁还是一下子清醒过来,打住了把手往身後藏的笨蛋举动。

“嗯,贴饼的时候被炉子火舔了一下,没什麽要紧。”盛宁把手亮出来给盛世尘看:“都不怎麽疼了。晚饭没办法好好做,先生吃过了麽?等明天我手好了,把今晚的补回来。”

“上药了?”

“上了,不过又洗了。”盛宁老老实实的说。在盛世尘面前,是什麽花样儿虚假也玩不了的。玩了也是白玩,只能凸显出你是个笨蛋,别的,什麽用也没有。

“盛心的烫伤药还是不到家。”盛世尘就事论事的口气:“为什麽没到我那里去拿药?”

盛宁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真是不好答。

盛世尘静静的看著他,那双眼睛并不锐利,却有种荡涤烟圬的明澈,似乎什麽心事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是藏不住的。

“我不想去。”

这是个很糟的答案,但是是个最老实的答案。

盛世尘居然点了点头:“你今年……十四了?”

“十四岁半。”其实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比盛世尘的年纪小了。

“我十四的时候,也已经和族长闹翻了。”盛世尘语气淡淡的:“不过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不爱惜,难道指望别人替你爱惜?”

盛宁愣了一下。

啊,盛世尘难道是说……他到了青春叛逆期?

呵……

盛宁低下头,给他来个默认。

叛逆就叛逆吧,总比叛德逆伦好。

如果盛世尘知道了自己对他抱著什麽心思,那……这样的对坐相对,款款温言,是再也不会有了。

“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不用憋著自己难受。”盛世尘的手中有一只小小的瓶子,拔开瓶塞,用指尖挑出药膏,涂在盛宁依然红肿的手背上。药膏气味清香,涂上後就能觉得一阵舒缓松驰,痛楚慢慢的被消了下去。

“明天早起再涂一次就好了。”盛世尘把瓶子放在他枕边:“早些睡吧。”

盛宁耷拉著脑袋,直到门被掩上,嘴角一垂,一头扎进枕头里。

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哈哈,滑稽死了。

盛世尘是不知道他想做什麽,知道了准保不会这麽说的。

手背上凉凉的很舒服,一点也不觉得疼。

其实,盛世尘不是那种清高倒架的人。

他对人好,不在脸上。

要是没有他,盛安盛计盛心……他们几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当小鬼儿呢。

可是,为什麽要对人好?

要是盛世尘没对他这麽好,他或许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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