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一会儿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戏词儿……
有时他唱得高兴了,还会走个圆场,甩甩水袖,活像正当红的台上花旦。
当然,白脸男这“疯”也不是发的毫无讲究的,至少在台词上就有些变化。
据美女蛇珊蓝回忆,他起先是“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到“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后也不纠结什么‘认识不认识’‘记得不记得’,反倒像位已经参透人生真谛并且时日无多的老者,在他最后有限的时光里,用一种既绝望又释然的语气,对身边人,也对自己说:
“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挺好,挺好……”
到底什么‘挺好’,‘挺好’个什么,无人知道。胖老头、珊蓝他们也始终问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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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立夏。
这一天,梓城人通常会做两样事。
一是用丝线编成蛋套,装入煮熟的鸡蛋鸭蛋,挂在小孩子脖子上。有的还在蛋上绘画图案,小孩子相互比试,俗称斗蛋。
二是秤人。秤悬于大树上,多是给老人和小孩秤量。秤悬于屋梁上,则是女子间互相秤量,品肥论瘦,嘻哈打趣,俨然一种闺中游戏。
在这样的氛围下,风念兹他娘也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跟她儿子念叨起‘什么时候喝上媳妇茶’,更甚至‘什么时候抱上小孙孙’,到了立夏时节,也能大庭广众的,一群丫鬟婆子围着,在门前大树下挂着秤,秤钩上挂个筐,筐里装着个光屁股的胖娃娃……
20
风念兹满脸羞赫,他这年纪定亲的不少,情窦初开也很正常,但真要说到成亲生子,那就跟夜里晴空下的星星一样,偶尔会想,会憧憬,但终究还远着呢。
好在他娘也仅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接下来便要开始实施的打算。
原以为不过平淡岁月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插曲,谁知却成了绝响。
当晚,风夫人病危,一连几天都不见好转,甚至愈发严重。
四月初十,梓城医术最高明的老大夫向风家这位无比年轻的当家人下达了最后医嘱:“准备后事吧。”
说完便躬着腰,叹着气,由俩药童一左一右搀扶着离去。
夕阳从老大夫几人离去的方向,穿过门框,投射近屋内,像淌了半屋子的血……
风念兹就那么看着光晕里的模糊背影,一直看着,直到对方完全消失,看得眼睛仿佛都瞎了。
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像小孩刚刚降临人世间,什么都是陌生的,什么都是可怕的,除了惶恐和不安,只有哭……
可他不能哭。
夜色阑珊,陡然一阵惊雷,天下起瓢泼大雨来。
初夏的燥热还未一逞凶狠,便迅速被浇灭,甚至透出几分浸骨的寒意。
一夜未睡的风念兹像霜打过的茄子,晃悠悠地来到弥弥的房间门口。
也许是脆弱的时候会不自觉想起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也许是抱着一丝奢望,也许弥弥能力大到能够随意干预人之生老病死,且又愿意帮他这个忙……
也许都有。
他伸出手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发现门并没有关严实,反留着一个缝。
不知道是昨夜铺床的丫鬟离开时忘了关好,还是后来被谁打开过……
“弥……”风念兹轻唤弥弥的声音被卡在半道上,因为他突然听见弥弥的房间里有其他几个声音传出来。
那些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最近住在后山临水阁里的胖老头、珊蓝和小叶他们的。
“他越来越怪,谁都不搭理,连吃喝拉撒睡都省了,就跟入了魔似的。我为他卜卦,卦卦都不同,但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好卦。”声音略显沙哑沉缓的是胖老头,他说的是最近极不正常的白脸男。
“不仅如此,他还总是盯着一片空白,独自一个自说自话自编自演,我以前在京都的时候,那些内院的女人们说过,但凡能在台上唱成角儿的,都约莫有几分‘不疯魔不成活’的特质,可他这离开戏台子都百来年了,这‘疯’病也早该消失的差不多了才对,怎么突然又变本加厉了呢?”声音柔中带细,尾音飘在空中还打着漩儿,莫名有些勾人的是美女蛇珊蓝。听这语气,便知珊蓝对白脸男是既关心又嫌弃。
还是小叶最为心直口快,不仅摆事实讲道理,还大胆作出猜想:
“我觉得白脸男叔叔是认识了我们看不见的朋友,他有了新朋友就不要我们这些旧朋友了,每天只陪着新朋友玩儿,和新朋友聊天……”
小叶的话让空气突然间安静,气氛莫名变得玄妙。
白脸男最近那德性,胖老头和珊蓝不是没有怀疑过这种可能,只是出于某种恐惧心理,不敢轻易说出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