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日总是无法安睡,一想到,没多久姑母就将离世,自己也要死于非命,她就胆战心惊,浑身发寒,昨晚也直到天将亮时才微眯了一会儿。
绿萼上前细瞧,“哎呀,还真是。”
顾尚宫笑道:“娘子先回去歇息吧,太后那边自有我等照应。”
宋珂点点头,“也好。”
省得叫皇帝表哥瞧见她这副模样。
“还麻烦尚宫替我向姑母告个假,那碗银耳汤是止咳化痰,让姑母多饮一些。”
“娘子宽心。”
宫人们齐齐应允了。
当几位小黄门提着温盘进长寿宫正厅的时候,却没瞧见往日的佳人倩影。
虞洮拧眉:“宋三娘子呢?”
“回陛下,娘子先行回去歇息了。”
“她怎么了?”
连着又追问。
“说是昨夜里没歇息好,做完早膳就回了。”小黄门继续应答。
昨夜没歇息好?
她整日里不知愁些什么,连觉也睡不好,还是见了貌比潘安的新科状元、“文曲小星”便也一见钟情了?
实在轻薄!
想到这里虞洮阴晴不定,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这时,帘笼撩起,太后款款出来。
母子两用完早膳,聊上刚几句,虞洮称事务繁忙,便先揖礼离开了。
皇帝走后,林尚宫微疑道:“太后娘娘,陛下今天寅时就过来,在殿内枯坐了小半个时辰,既不让奴婢唤太后起来,也没见有什么大事,面色倒是阴沉沉的,真是怪得很。”
“哦?有这事?”
太后举起茶盏轻抿一口。
思忖半刻,扬眉一笑,她的儿子她最是了解,“这可不是怪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太后的意思是?”
“南岭宋氏的荣耀将来就可托付给阿珂了。”
林尚宫心下半分明白,半分糊涂,正欲再细问,一位小宫娥撩开帘笼进来,跪在殿前。
“娘娘,众太妃在宫外求见。”
太后笑面霎时垮下来,信手放下茶盏,“珍贵太妃也来了?”
“是。”
林尚宫忿忿道:“她来做什么?圣祖爷临去前还记挂着她,留下遗诏封她端明皇太妃,仪服与太后同。这么些年过去了,娘娘以大局为重,长寿宫向来与她互不相干,她作甚还要来这耀武扬威?”
圣祖爷在世时对珍贵太妃用情至深,可谓是,三千弱水只饮一瓢。
后宫皆知,若不是宋氏一族百年根基撑着,若不是宋氏皇后为澧朝上战杀敌,立下不世之功,如今的太后之位或许都不能保得住。
多年的忍气吞声,直至虞洮登基为帝。即便四年过去了,林尚宫仍旧为太后鸣冤叫屈,忿忿不平。
太后抿唇,摇头慢道:“不,阿浅,她此番前来,该不是为这些。”
“那是为何?”林尚宫疑惑。
太后拾起案上的菩提珠串,抚了抚,沉吟道:“怕是为她那位外甥女罢。”
“外甥女?”林尚宫垂眸想了想,“右相毕氏那位?”
太后点点头,唇边扬起一抹悲凉:
“哀家跟圣祖爷斗了一生,从未赢过。如今他去了,还要我输给那女人,还要留一步棋,他是想让我的阿珂也同我一样——”
“如此凄苦!”
她手用力捏紧桌案,情绪如潮水涌上来。
“娘娘,身子重要。”
林尚宫红了眼眶,为太后拍背顺气,“太医嘱咐过,娘娘切莫伤怀,以防郁结于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往后的都是好日子。”
太后摆摆手,略显病弱,“阿浅,我不想让阿珂和我一样。”
林尚宫叹了一口气,“后宫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圣祖爷当年定下那桩婚事,一方面是因为要想平衡各方势力。南岭的女儿将来必定有一位要入澧朝后宫,他忌惮我们南岭宋氏的权势,为防止我宋氏女儿再为皇后,当年只得早早为太子定下一门亲;另一方面,圣祖爷选定了毕氏那位,倒向右相一派,恐怕……确实是有私心。”
“私心,他当然有私心”太后苦涩的轻笑,“不过就是为了抬高他心尖儿上那人的地位身份。他说过,他要那女人永远活得像太阳——”
泪早已流干,她荒芜的心上再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冰。
“阿浅,这一次,我想叫我的阿珂也活成太阳,替我活成一回太阳——”
太后望向窗外,眼神逐渐变得坚毅锋利。
“娘娘……”
林浅嗫喏轻唤。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位血战沙场、号令千钧的宋氏嫡长女的风采,那是被万民敬仰的新朝皇后,那是拯救澧朝于水火的女中英豪。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耀眼夺目的光芒就快要被这座无声可怖的宫殿吞没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