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深吸了一口气。
刻意倒退两步,转身落座仿若大受震撼,她抚额许久并未言语,晕黄的灯光笼在她的侧颜,将眉眼藏在灰暗之中,“阿洮,你与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般默契,就在哀家眼底,哀家竟全然不知?”
她自语道:“是了,今日你对阿兄所说的那一番话,哀家就应该察觉出来的,你对阿珂定的那门亲事有满腹意见。”
虞洮躬身又是一拜,“请母后莫要责怪阿珂,是朕。”
太后扭过脸去,抬手轻摇,让殿下之人看不清晰她的神色,更不会知晓行至今日,一切都已经入了她设的局。
“你不必再说。”
座上之人态度模棱两可,虞洮语气明显急促,“儿臣定会给毕氏一个交代,封她为皇妹,为她赐一门好亲事。儿臣只求母后成全。”
太后状似勉强,启唇娓娓细语,“阿洮,哀家无论是作为澧朝的太后,还是你的母亲,亦或是南岭的女儿,于公于私,在这一件事上哀家都不会阻拦你。”
虞洮闻言大喜,倾身拜下,“谢母后成全。”
起身时,他对上太后细眉蹙起面庞,耳边声音包裹着担忧焦虑。
“可是,阿洮,如今阿珂已定了亲,你当真要为了她从此背负夺人之妻的名声?百姓又将如何传言?群臣你又将怎样面对?”
“这些,你都甘愿一力扛下?”
虞洮双睫微垂,将右手虔诚放在自己心上,他带着前世今生,仙界凡间的生死纠缠的回忆,他的世界曾经是千年的沉寂,直到有她的出现。
他有无边的深情,却说得很平静。
“直到月光照进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一片荒瘠。自此之后,就再也不堪忍受没有月光照进来的日子,只想不顾一切奋力留下她,不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一位爱她的丈夫。”
他抬眸,片片星光洒落星河。
“朕此生只要一个阿珂,纵然为此背负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好,好……”
太后的声音颤抖,掩面落泪。
这是她此生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终于,她的阿珂得到了,终于……
宋珂在正殿旁的耳房中听清了一切,她悲喜交加,遍体冷噤,纤弱的背骨倚着墙壁缓缓划下,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她并未落泪,只是妄图在空荡荡的皇宫,给予自己些许暖意。
虞洮走后,宋珂提了些点心,出了长寿宫,左拐往大正宫去了。
淮南侯一行被安置在大正宫,是离长寿宫最近的宫殿。
如今大局将定,姑母命她与阿耶商议后续事宜。其实,今日当宋珂在宫宴上第一眼见到宋正平的时候,她就觉得很怪,她与宋正平可以说是从小长在一起,今天他的举止言行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如同被谁调换了灵魂。
阿耶为何带他入京?
姑母与阿耶一直通信,淮南侯府宋氏毕竟是百年的簪缨大族,在上京城中也结识贵族世家颇多,皇宫与上京城中发生的桩桩件件阿耶尽可知晓。
算计到了今日,若只是单纯为了刺激表哥退婚,而带宋正平入京实在没必要。
莫非阿耶入京还有旁的打算?
想到此处,宋珂心中一凌。
绿萼掌了一盏红木灯走在前面,月色明澈,宋珂思绪万千行到大正宫门口,远远便见到殿内灯火通明,门窗紧闭,阿耶的亲随心腹着一身靛蓝劲装守在殿门外。
宋珂眼神划过,开口道:“阿耶在里面吗?”
亲随未说话,只伸胳膊拦住她。
“连我也要拦?”宋珂蹙眉质问。
那亲随面无表情,语气毫无波澜,“侯爷在议事。”
“与何人在议事?”
“不可说。”
宋珂哼了一声,“不可说?”
“从前在南岭时,阿耶的书房我也进得,今日阿耶为探望我到了皇宫,我却反而进不得了?”
“娘子请回,食盒我会交给侯爷。”亲随作礼恭送宋珂打道回府,上前一步便要夺绿萼手中提着的食盒。
宋珂没开口,绿萼手上下劲死不不松手。
亲随身怀武艺,绿萼敌之不及,食盒被他一把抢去。
绿萼不平,压低嗓音呵斥那亲随:“娘子是侯府嫡女,你胆敢如此无礼,待娘子禀了侯爷将你轰出府去!”
亲随全然不在意绿萼的警告,语气平平,只道一句:
“恭送娘子。”
绿萼气得要冲上前破口大骂。
宋珂眼睫闪动,拉住绿萼,对着那亲随道:“好,我先回去,宫中人多眼杂,你在这里务必守好。”
“是。”
亲随颔首,目光之中古井无波。
宋珂回眸扫视他一眼,裙尾摇曳转身而去。
刚出了大正宫门,绿萼忽疑道:“娘子,我怎么觉得这拦门的亲随看上去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