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那夜我在笛声中恢复意识,静静枕在他怀中,看他为我吹笛。
可这些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我突然觉得好笑,因为这不可谓报应。
姬少辛曾用卑劣手段拿走了我对裴铮的情,如今便遭蚩无方“制裁”,抽去所有我对他动心的记忆。
确实只剩下恨了。
我只记得他杀我同僚,害我被推入曼陀棘,种下不弃蛊,一路自由被缚。
“血祭……囚、禁……皆算不上折磨!”
蚩无方笑声疯魔,于漆黑中回荡。
“被所爱憎恶,万般卑贱却不得谅解,以致死于其手,乃世间最最折磨!”
噗通。
我被丢在地上。
视线逐渐明亮,但又亮得过分,什么都看不清。
“祁红……”
一个发颤的声音在近边响起。
而我只觉厌恶。
明明是他把我强行带来苗疆,勒令我必须助他杀了蚩无方,我才会伤成这样。
现在这作态又是怎样?
可笑!
心涌怨怒,再度扯起脑中剧痛。于是白茫茫的视线一黑,我就此失去意识。
……
我……在哪……?
这是……客栈?
视线摇晃着明晰,头脑阵阵刺痛。
我下意识动了一下,听见哗啦水声,这才发现自己正泡在浴桶里,拥身的药汤散发甜香。
低头,那三个分明穿胸的血洞竟只剩淡淡痕迹,其余伤处光洁如初。
这应是长生骨与这药汤的共同作用,不过这么重的伤近乎痊愈,我约莫昏了不少时日。
哗啦。
擦身,穿衣,一面思忖。
蚩无方想利用我的身份,暂时不会与我为敌,而姬少辛要取我心脏做回正常人……不对,我胸口的刺青不是已经彻底融入血肉了?
那他为什么非但不动手,还给我用药疗伤?
系腰带的手一顿。
恍惚之际,脑中忽然自动浮现一段“合理的场景”——蚩无方以“主”威下令,命姬少辛给我解了不弃蛊,且不准对我下手,因为我有大用。
噢。
原来是这样。
我似乎明白过来了,可为什么这“合理的场景”像是蒙着层雾气?
嗡——
耳膜乍响嗡鸣,震得我愈发恍惚。
不对劲吗?
没什么不对劲的。
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发展。
半晌,系腰带的手重新动了。
我走出屏风,见桌上置着青瓷瓶。瓶中的紫色鸢尾尚沾晨露,枝叶间搭着张纸条。
——“可以听我说话吗”。
这是尤其干净的字迹,却被花瓣上的晨露打湿,显出泪水滴答般的哀矜。
“呵。”
我冷笑,任由那字迹模糊,浸湿更多。
待走出客栈,不远处可见高高矗立的南境哨台。而树上七月樱开得烂漫,关口无疑已经人走马散。
裴铮定然是寻过我的,然断崖之下血色凶险,寻常人甚至不能靠近半分。
而坠落其中的我,分明必死。
他已经眼睁睁看着我为他顶罪,被关入大牢,这一次重逢不过数日,他又亲眼目睹我被荆棘淹没。
他一定很难过,很难过。
念及此我不免心酸,不过现在不是低落的时候。
喧哗入耳,这里应是毗邻关口的城镇,因通商往来,许多中州人在此入驻,街道屋宇便繁华熙攘。
人流擦身,缓步片刻,一个铁匠铺映入眼中。
赤膊的汉子正吆喝着自己的刀有多削铁如泥,我便走了过去:“请问,可以试刀吗?”
“行啊!”汉子很豪爽,将刀一递。
我道了声谢,攥刀刹那便抽刃转身。于是刀光流转,锋芒掠起嗡然尖啸,刀尖离身后人的喉咙不过分毫。
行人顿时爆发惊叫,铁匠铺的老板也瞪圆眼睛大喊:“使不得使不得!这么试刀是要进号子的!”
然比起周遭慌乱,刀尖那头却不避不躲,只是看我。
“可以听我说话吗?”
他的声音额外清涧,语气近乎惹人心碎,使正要撤远的行人呼啦啦围起一圈,窃窃着指指点点。铁匠铺老板亦挠了挠头,嘟囔几句“原是吵架”。
我并不管周遭议论,仅把持寒光凛凛:“你究竟意欲何为?”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他便一路跟着我,不远不近,偏偏寻死。
就如眼下,我明明一扬刀他就会身首分离,可那眸光竟对此毫不在意,只盛满我的影。
我不禁生出一股怪异感,就仿佛死在我手上,他……并不痛苦?
这算什么?
心中没来由地烦躁,刀尖那头却绽放出笑:“真好,你愿意听。”
本在吃瓜的三姑六婆纷纷“哎哟”捂心脏,我则素来不吃这套,冷冷:“一分钟。”
那长睫低落一瞬,旋即正色:“我对你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