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深深的后悔,他不该毁了灵遥思的桃骨扇,亦不该将冷言当作剑扎向灵遥思炙热的心窝。
图南道上那一面,他应当拿出一坛好酒,与灵遥思对饮。
他们应当亲热地揽着对方的肩膀,一起忆一忆蓬莱的灯火,忆一忆蓬莱的风。
那风的味道,只有灵遥思知道。
灵遥思之后,再无可相与之人,亦无可对酌之人。
奚不问终于用乱来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目露哀切,那眼神亦敬亦佩,亦亲亦痛,绝不是一个路人听过与己无关的故事后应有的神色。
无念目睹此人此情,也隐约有所猜想,他紧紧盯着奚不问,似乎想从他身上寻找更多印证身份的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
三人各怀心事。天色渐昏,日暮西山,光线晦暗不明,四周掩映的树丛像是一个个蛰伏的野兽,躬着背伺机扑袭而来。
就在此时,疏朗的笑声穿过重重阴影传入耳内。
奚不问瞳仁皱缩,脸色大变,只见从暗处缓缓驶出一架木质轮椅来。
来人竟是沈心斋!
“二位在此听故事怎的不叫我?”沈心斋杏眼微眯,一副笑意可掬的模样,像是对灵遥思的指认浑不在意。
“沈鱼梁!”灵遥思的声音中带着滔天怨怼,但他很快发现来人端坐在轮椅之上,衣缘下空空,鬓发间也依稀窥得二三银丝,早已不是记忆里道场上例无虚发的意气少年,更不是跪伏在他脚下求他原谅的狡诈小人。
竟只是一个带着沧桑、面目平和的残破之人。
他尸变之后,才发现自他死后时迁事易,沈魄已死,薛容与、沈鱼梁几乎皆闭门不出,鲜少夜猎,各道门世家皆布有强大的结界和驱邪符咒,他进不去,亦无亲眼见过沈鱼梁如今的模样,只是依稀听闻他在讨伐天道魔君的天渊之战中没了双腿,苟且残生。
大家虽施舍他几分敬意,但他也听过不少背后议论嘲笑他的言语。
譬如天渊之战中,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功绩,不过是没了腿。
抑或是,他不过有个好爹,沈魄又自作孽不可活,否则一个资质平平的残废之人如何接得过沈家基业。
灵遥思听过这些蜚语,心情很复杂,四分无上快意,三分叹惋唏嘘,三分入骨深恨。
如今亲见,倒叫那四分快意烟消云散了。
但恨意经年涤荡,磨灭不去。
“原来是师兄。”沈心斋坦然应道,他刚刚在暗处窥见这具走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如今已镇静下来,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师兄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其实灵遥思的模样根本难以辨认,但沈心斋几乎立刻就认出来了。奚不问明白,他绝对是在暗处听了许久,早已将现状摸得通透。
“别叫我师兄,蓬莱早就散了。”灵遥思见他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更是气道,“更何况,你根本不配做白泽真人的弟子。”
这一句话像是击中软肋,瞬间撕破沈心斋伪善的面容,他脸色苍白了一瞬,冷笑道:“是,我不配。就沈魄配做他的徒弟。”
他死咬臼齿,面目狰狞,像是透过话语忆起什么往昔恨事,恨得深沉,恨得彻骨。
“云冲和教得好哇,教出一代魔君。”
“我哪儿配啊。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你……!!”灵遥思气结。
奚不问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瞧他这幅歇斯底里的样子,勾起唇角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魔君之所以成为魔君,还不是沈叔叔的手笔?”
沈心斋收起笑意,望向滚入山下的血色晚阳,最后一丝光线被夜晚吞噬得干净,黑夜如猛兽般嘶吼着降临。
“啧,灵璧,你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沈心斋叹息一声,微微低垂着眼睫缓慢地摩挲着手指,遗憾道,“倘若你少管点闲事,你不会死。”
“他们两个也不必死!”
他倏然瞪大双眼,以血为墨,朝灵遥思掷出一道黄符。
第56章 访学第五十五
灵遥思为阵法所困无法躲避,奚不问不得不负痛凝聚灵流将符咒弹开,沈心斋一计不成,又操纵妒麟杀来。无念正要帮忙,奚不问咬牙道:“送灵遥思走。”
无念心下一凛,登时会意。奚不问的担忧不无道理,若灵遥思落到沈心斋手中,必会毁其灵识,使其万劫不复,不得超生。
他立刻道:“灵道长,你心愿已了,我等必会还蓬莱一个清白,此间不宜久留,不如将你超度而去,你看……”
灵遥思有些后悔,自觉害了两个小辈,摇头不愿离去。
奚不问一边抵御剧烈的头痛,一边躲避沈心斋的妒麟。此剑轻巧薄软,却吹毛断发,诡谲宛如蛇牙,与之相抗并非易事。但好在沈心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么多年还是习惯用云冲和所授的剑法。对奚不问来说,避开并不难,只是要遮掩自己对这套剑法的熟悉却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