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不梳妆(238)
荣昌得了她这话,本也是意料之中,没有多少震惊。却见她抱孩子的姿势怪异,四五岁的孩子已经不小了,她一手抱来那般吃力,然另一只手却丝毫不扶上。
“阿蘅,你的手……”
杜若仿若未闻,朝着门外走去。
“阿蘅!”荣昌拦下她,一把往她左手腕握去。
她握得甚是用力,杜若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杜若顿下脚步,也不挣扎,只由她握着。片刻示意守在外头的柔兆将七七送回马车等她。回首对了悟含笑示意,了悟略一点头,念了句“阿弥陀佛”带着其他僧人退了下去。
庙宇人散,杜若方道,“九年前的中秋节,清正殿中的天子挑断了妾身一条手筋。”
“他忌惮殿下手中权力,妾身便交了暗子营不再司鼓,以安其心。”
“可是有句话这么多年来,妾身一直记得清楚。他说,曾经也是这么个局势,他未曾防过殿下。只是很不幸,他的弟弟娶了杜氏的女儿。”
话至此处,杜若突然便笑了笑,她垂着眼睑,拨开荣昌的手,“杜氏的女儿?我是吗,大长公主?”
荣昌收回手,没有说话。两人原都知晓,她自然不是杜氏的女儿。
“大长公主当日既收了妾身这身衣衫,便是知晓妾身之意。”杜若叹了口气道,“妾身与您,与杜氏恩怨已了,缘分已尽,非死不必再见。”
荣昌闻言,再明白不过,杜若是拒绝了她所求。即使她还未说要求她什么,她便已经回绝。意思是无论何事都不愿襄助。
“你说得不错,你确实同我们恩怨了尽。我与杜广临抚养你长大,他心怀鬼胎,我满心怨恨,你自是可以同我们两清。”荣昌望向杜若,“可是你的兄长们呢,他们实实在在爱着你,疼着你,尤其是有恪……他不仅仅疼爱你,他至今三十有四了,为了你,不曾娶妻。大抵,是终生不会再娶了。”
“难道,你就不愿救一救他们吗?”
“兄长?三哥——”杜若有一瞬的心惊,“他们是被派往大汤山了?”
“对,你的三位兄长,他们都被派往大汤山……”荣昌见杜若神色起忧愁,便知她心下存着他们的位置,只拦步在她身前,“你劝一劝殿下,让他出兵,解了大汤山之围!”
“杜氏行伍立世,杜氏儿郎战场杀敌,便是身死,亦是荣光。”杜若没有再退,抬起头平静地对上荣昌。
她当然希望大汤山之围早些解了,希望兄长们无恙。这半年多来,她带着七七送出数封信,皆未得杜有恪回应,心中便一直不安。来此寺庙,亦是为他们祈福。
可是眼下便要劝魏珣出兵,在手足和挚爱之间,她没法直接回应。她还没忘记去岁那一个“待”字,一副狠心肠之说。她与魏珣,付出了多少,忍下了多少,又是退让了多少,才挣得今天的局势。
“你说得对,他们是大魏的臣子,为国尽忠,战死沙场自不算什么。”荣昌面上复了一点往日的桀骜,不过也当真一瞬的功夫,便褪尽了。
她抓过杜若的手,一贯高傲的眼眸里多出一分急切。
她道,“若他们只是被派往大汤山应敌,我根本不会来求你。可他们被派往了一线天,去岁六月就被派往了一线天。那里一遇雨季,便是山石滑落频繁。如今四月,北境已经开始落雨,往后更是连绵不断的雨季……但凡有其他的办法,我……”
这是第一次,荣昌在杜若面前露出脆弱情态。
“他们可以死,可是该死得其所。不该如此死在阴谋算计中,是不是?”
荣昌说什么,杜若并不在意。即便她不求自己,但凡知晓兄长们如此险恶的处境,她也会想办法营救的。
只是这一刻,杜若方意识到,自己压制在心底多年的愤恨,其实从未消散过。
同荣昌作母女时,她无限渴望着母亲的爱。在一次次莫名的责罚训斥后,她总是委屈而无助,一遍遍地反省,是自己犯了何错,寻不到错,她便又来回想着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没有让母亲满意。可是无论自己做得怎样,她都不得半点疼惜。
而与荣昌一刀两断后,她以为可以彻底放下。其实根本就没有!永康四年,失去那个孩子后,她无论多悲伤或者多感动,都再也流不出眼泪,便是最好的说明。
如同前世里,安安死后,她便双眼干涸。
大悲无泪。
不管后来魏珣如何对她好,亦不管七七有多贴心。合岁的死,都是她心中永难愈合的伤口。她可以在夫妻恩爱间、在母慈子孝里不再提起,但是她不能忘记。
尤其是见到了荣昌,这不过短暂的一刻钟里她便已无数次想起那个风和日丽,却弥散着血腥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