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对聂太后的参与感也是逐渐增加着忍耐力,好比如今他们就不觉得聂太后不该存在于朝堂上,反而很感激她说出了所有人着急的心声。早晚有天大家会彻底习惯太后的存在。
——这信使倒是快说呀,没看大家都翘首以盼吗?
信使不是不想说,而是军报里写的很有限,也很含糊,有不少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春秋笔法,他本身也没有见到那场战争,他就是个送信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欲知后事如何,只能等大长公主回来,亲口还原最真实可靠的现场。这让不少人生出了一种抓耳挠腮的好奇心。
房朝辞大概是朝上最气定神闲的了,他也不是完全不好奇,只是……
当晚的兵法小课堂上,谢世子双手托腮,把胳膊支在桌面上,笑嘻嘻的问他:“想不想知道我娘是怎么赢的呀?”
……房朝辞认识这个世界上除了现场的将士以外最有可能第一时间知道全部战况的人,对方的嘴还特别大。
“我只和你说了,好吗?”谢介鼓着脸,有点生气,他嘴巴才不多呢!
房朝辞根本不信,挑眉回道:“你家宅老不知道?四生子不知道?”
“还真不知道。”谢介得意极了,眼神闪过狡黠。她娘利用金字牌疾脚递只加塞寄回来了一封信,指明要让谢介看,宅老并没有代劳,所以,房朝辞确实是谢介第一个与之分享的人。小世子期待了一整天,等的都快要坐不住了,“说!我够不够意思?”
“够。”房朝辞全神贯注的看着谢介,觉得谢介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亿万星辰,像极了小时候父母不远万里带他去宇宙边缘,看到的那场据说一生只有可能看到一次的瑰丽壮景。但即便是在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心如止水的哦了一声,觉得极致的绚烂也不过如此,如今他才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来自心灵的悸动。
这份悸动来的毫无道理,又猝不及防。如一片红枫落叶掉入水中,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越阔越大,久久无法消散。
谢介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房朝辞分享生命中的每一份“波澜壮阔”,而房朝辞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倾听,不是好奇那份故事有多好玩,只是忍不住沉浸在谢介讲故事时的样子里。
很多年前的回忆再一次浮现于眼前,当时好像也是这样。
在仿佛度过了亿万光年的孤独之后,有一人,执小锤,锲而不舍的一点点凿开了他冰封坚固的外壳,当第一缕温暖的阳光随着裂缝照射进来时,他率先听到的就是他的笑声,与他黑白分明的澈瞳。
一眼万年。
他呆呆的看着他,情不自禁的为他折腰,难得主动想要去触碰,去拥有。却没有任何功利,不带一丝欲念,只是对一份美的干净欣赏。
金光下的谢介,闪闪发亮。
“不过,你肯定先讲给过你爹和你表哥听了吧?”房朝辞也不想破坏如今的气氛,但他还是不得不破坏,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怎么知道?!”谢介一愣,他还真讲过。和想象中的爹、表哥对话是谢介的一个习惯,也不一定会约束于特殊的节日,又或者是必须要开坛做法什么的。兴起时,他可以自说自话一整天,并且很认真的假装他爹和他表哥都听到了。
房朝辞只是含蓄一笑,并没有回答谢介的问题。
“所以,我并不是你的第一个听众。”房朝辞最后这样对谢介道,他用冰凉的手指从谢介的额头划过鼻梁,最后点了一下对方微微发粉的鼻尖,轻声低吟,“但我依旧觉得荣幸。”
纵使自恋厚脸皮如谢介,也控制不住的红了脸,他咳嗽一声,用开始讲故事转移了种种别扭。
“我娘在信中是这样的说……”
应天府的那场瓢泼大雨一连下了三天,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地势低的地方甚至仿佛可以淌水。老天爷第一晚没能如约劈死蛮将,但在第三天还是把这个赶着投胎的送死鬼给弄死了。
这位也是个想发财想瞎了心的,一听说有金银珠宝要运入南京,根本就没去深究这其中是不是有诈,以及下雨天到底能不能出营,闻讯就带着一大队心腹,浩浩荡荡的去了郊外,想要打劫。他都这样送上门了,还明晃晃的带着一个特别适合导电的尖顶头盔,还有那一身铁甲,老天爷不劈他劈谁?
陪着大长公主出门的亲信,本来不少还觉得这只是大长公主待在城中憋屈,突发奇想出来溜傻子玩的招数。
谁也没想到,还真就剑走偏锋,让大长公主走了大运。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山似的虬髯蛮将,被连续的九道紫色惊雷给活生生的劈死在了马上,连着他的汗血宝马一样,魂归了……无论他们信的什么神的世界。
不仅如此,这蛮将当时手中还拿着一杆银枪,胡乱挥舞了半天,准确无误的坑了身边的副将。
大长公主提前命人绑在树上带有金属杆的纸鸢,草丛里扔下的金属细链,以及雨水形成的小水洼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少马都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嘶鸣抖动了起来。有些蛮兵直接就被甩下了马,被昔日称为伙伴的战马一脚踩烂了肚子。哪怕侥幸躲过马蹄,士兵们也会躺在地上抖如觳觫,跟发了神经病似的。
如果房朝辞在这里,他会知道这叫导电,有很大的巧合和侥幸成分在里面。因为那晚的雷电接连不断,纸鸢被雨打湿竟然还能坚挺的飞一段时间等等等,这才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只此一次,不可复制。
大长公主其实也没想到会产生这样出奇的效果。她明智的没有着急让自己的人冲出去,静观其变了好一会儿,等确定再没有雷电,蛮军被彻底劈懵之后,她才身先士卒带队冲了出去。这种时候不趁火打劫,都对不起老天爷给她创造的机会。
大长公主身边还特意带了个嗓门大的小子,往日里他就是负责专门给大长公主喊口号的:“天罚!这是天罚啊!专劈无德蛮人!天佑大启!天佑我军!”
“天佑大启!天佑我军!”一群随行的大启将士跟着呼喊冲杀了出去。
大长公主这边就这样干脆利落的捡了个漏,不费一兵一卒灭了蛮将最精锐的大队。雨水混合着泥土,变成了血水,流向远方。
按理来说,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小胜一场的大长公主带队回城,继续等待她在等待的东西。
但大概运气就是这样,既能祸不单行,也能好事成双。
大长公主刚刚回城,准备架起防御工事,迎接城外失去主将肯定会疯狂反扑的蛮军,却忽而听闻不知道从哪里又杀出了一波人,在天将降大亮的时候,从后面出乎意料的包抄了蛮兵,双方如今已经打的难舍难分了。
大长公主一听对面打出来的战旗,就当机立断的吩咐了下去。去特么的等,不等了,再等她都老了。
开城迎战。
两边前后夹击,虽然未曾有过丝毫商量,却默契的在这个特别湿滑的下雨天,配合着坑死了围困南京好几个月的蛮人大军。
雨过天晴,黎明破晓,噩梦结束了。
大长公主的信中并未言说突然杀出来的军队是谁的,她又是怎么笃定蛮将会被劈死的,以及她之前到底在等什么,但谢介还是给房朝辞讲的绘声绘色,仿佛他就在现场。
说到最后赢了的那段,谢介还一蹦三尺高,激动的抱住了房朝辞:“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在时差好几天后,谢世子终于感受到了南京城内被困几个月的百姓的劫后余生。
房朝辞自然是任由谢介抱着,随意抱,敞开了抱,不撒手也没有关系。
等谢介激动过了,头脑清醒了,这才不太好意思的擦擦眼角,放开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像个痞子,却说着再一本正经不过的讨论:“你说到底是谁帮了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