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盆子同学小声提醒谢介:“公主外嫁,都要召见驸马的。你娘怕你面子挂不住,才和尨儿商量着换成了召见你们两个人。”
谢介:“……”
在“执迷不悟”了之前那么长时间之后,大长公主最终还是认清了她儿子才是被压的那个,也不挣扎了,只求面子上能保住就行。
***
该来的日子还是来了,在某个良辰吉日,文帝、和女帝遣使者去房府和大长公主府,引着房朝辞和谢介到了东华门,在便殿(正殿以外的别殿,休息消遣之所)接见了这一对准新人,并赐下了玉带、靴、笏、鞍马以及罗锦百匹,银器万两。
这些东西不算在两人的资财里,是文帝和女帝另外补贴的心意,手笔不可谓不大,与文帝一向主张的勤俭节约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文帝就谢介这么一个表弟,表弟的娘又刚刚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太上皇、苏太后又另外补贴了同样规格的东西,没有越过两个皇帝,却也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谢介的疼爱。私下里,神宗拉着谢介说:“金矿有我的一半,也有你娘的一半。你娘不要,你就拿了吧。”
打残蛮族之后,神宗的金矿就回到了自己手里,他又重新过上了不用花老婆的钱,而是让老婆花自己钱的舒爽日子。
不得不说,神宗还是喜欢给老婆花钱,没什么道理,就是觉得这样他说话才稍微敢有点底气。
“小舅母能同意?”谢介自然不肯收下这份大礼,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小舅的美意,只能搬出来小舅母吓唬他小舅。
闻盆子同学什么都好,就是手里存不住钱,有一个花两个,对自己人更是大方的可怕。当年太宗给这个小儿子留了一座金矿,都生怕不够他花的。
“就是你小舅母让我这么做的呀。”神宗和他老婆难得对一件事如此有默契,“你小舅母说了,要是没有你娘,我这金矿这辈子都别想要回来了。我给你娘一半,有错吗?一点错都没有。可是你娘就是不肯要,还用当姐姐的身份压我,好气哦。所以,我来压你啦~我是你舅舅,长者赐,不可辞,懂?”
“……你最近学了不少东西啊。”谢介感慨,想要转移话题。
神宗老得意了:“那必须的,我最近在家,颇有研究。”简单来说就是吃饱了撑得,“你别想转移话题,就这么说定了啊。”
“我不要。”谢介真的不缺钱,谁都有可能缺,他却绝对不可能,哪怕江左的房子没那么值钱了,谢介也没亏,早已经赚够了。
“我管你要不要。等到了产出的日子,我就拉一车扔你们家门口,爱要不要。”
神宗是个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倔强boy,讲述大启年间风土民情的史书上,也记载了这一段:太上皇有金于野,每及月,置车于谢门外,曰,不要既丢。引百姓倾城而观。
每月都有人到谢家门外看谢介这一次要不要金子,想要捡漏。
可惜,一直没能捡到过。
见过面之后,就是大家坐下吃个饭了。御筵五盏的规格,还有教坊的乐伎在一边吹拉弹唱。这些乐人不仅要在这个时候助兴,之后还有很重要的工作——送谢介与房朝辞归家。
也就是在和和美美的吃完饭,房朝辞和谢介向两位皇帝谢了恩之后,他们就要乘坐涂金御仙花鞍辔狨座的高头大马,执丝鞭,打檐伞,在五十人的乐工伴奏声中,一路高调的被送回家。这个叫“宣系”,差不多的意思就是说,这门亲皇帝认下了,绕城一周给大家看看。
和状元郎打马游街的性质差不多。
很多百姓都出了家门来观看这一对一点都不低调的“狗男男”。谢介昂着脖子,目下无尘,但因为他的才名,这欠揍的样子愣是能被解读成才子该有的傲慢与风范。一时间,在雍畿还引领了一股奇怪的风潮,不管学问如何,谱是一定得先摆出来的。
两人得到皇帝召见不久之后,就到了真正的黄道吉日,结婚的日子。
谢介与房朝辞同时从各自的家里出发,着常服玉带,骑马至和宁门,换上冕服后再次启程,前往东华门。
出发前,房朝辞始终都是那副男神样。重点不在容貌,而在于气质。
只有房老太太看出了房朝辞的紧张,她笑的满脸褶子,握住了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拍着他的背,就像是对房朝辞小时候做的那样。哼着轻柔的家乡小调,抚平了儿子内心的忐忑与不安。
谢介这边的情况也不比房朝辞好到哪里去。
一如多年前的某天,大才子谢鹤也是这般紧张,紧张到了同手同脚,脸上却依旧能装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愣是没让人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宅老和大长公主默契的轮流安慰着谢介。
谢介还要逞强:“本、本世子才不会紧张呢,不就是结婚嘛,一回生二回熟。”
“呸呸呸!”大长公主急了,“你个小兔崽子还想结几次婚?我告诉你,人是你哭着喊着要选的,你要是敢对人家不好,动什么花花肠子,看我不抽死你!”
大长公主和驸马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一辈子,最见不得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哪怕是她的儿子也不能!
“我知道啦,我知道!”
出发的队伍比那一日从皇宫回家的还要盛大,依旧有歌舞坊的乐工跟着吹拉弹唱。由年纪不大、但已经是太子的念儿当使者,骑着一匹温顺的小马走在最前面,然后是八个插钗童子、四个打方扇的女使、四个打圆扇的女使,十人引花,十人提灯,行障,坐障,一应俱全。
大长公主带队亲自相送,宗正寺的泰王等宗室也都位列其中,让百姓一次性就把站在金字塔顶端、但一直十分低调的皇亲贵胄给见了个遍。
两队人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同时抵达的皇宫,一左一右,远远的就能看到彼此,正鲜衣怒马,款款而来。
这一日,整个皇城的花都开了,在漫天的花谢花飞中,婚礼正式拉开了帷幕。
文帝和女帝赐了九盏宴,群臣命妇俱在,都满脸欢喜的祝福着这一对新人。哪怕心中再别扭,脸上也要洋溢着笑容,他们可不敢得罪如今如日中天的大长公主。
宴会上,文帝按照《仪礼》上的记载,代替谢介与房朝辞的父亲,同时告诫他们:“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
谢介与房朝辞齐声:“诺。”
然后,文帝就拿出了一张年代有些久远的信笺,道:“这是一份比较特别的礼物,是前不久朕的姑娘亲自交给朕,交待朕一定要在今时今日念出的信。朕会尊重送礼之人的遗愿,用最简单浅白的话来把它读给你们听。”
只“最简单浅白”这一个词,就足以让谢介明白了这份礼物的主人。
“白谕吾儿,
见字如晤。”
这真的是那封信里最文言文的部分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亲自把信上的内容说给你听。
可惜,当你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句时,就已经证明了爹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很抱歉,最终还是让你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些。
年少时,我的老师告诉我,早晚有天我会意识到,世界之大,也有我谢鹤做不到的事情。彼时书生意气,言绝无可能。我想,我见,我得到。秉承着这样的信念,我已顺风顺水了三十余载,今才愕然发现,我唯一做不到的遗憾,竟然会如此可怕。
我没有办法遵守承诺,陪你娘白头到老;
我也没有办法看着你长大成才,指着我的鼻子自信满满的告诉我,这事上就没有我谢介做不到的事情!
请让我自作多情的想象一下,也许当你长大,你也会遗憾与我的错过。我很抱歉,让你本该一帆风顺的一生蒙上这样的阴影,经历这样的丧父之苦。
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