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书尽烽烟事+番外(92)
没顶的刺痛,透骨的悲凉,如同黑夜寒冬,见不到阳光,感不到温热。我需要无时无刻的提醒着自己要镇定,才能不在人前失控,可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辗转难眠,我实在害怕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奇迹还没来得及出现,呼啸的冬天就追来了。
他双手伸出袄子外,冻得通红也不觉,正细心地刻着手中的玩意儿,偶尔抬眼见我傻愣愣的看着他,会咧开嘴笑着说,“又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我长得太俊了你移不开眼?”说完还会自恋的摸摸自己的脸,给我抛个媚眼什么的。
若是往日,我会没好气的揶揄回去,只是现在已无那种调侃的心情,我比当事人更要放不开,只是呆呆的望着他。孙妙手说,这双湛亮的眼眸,或许不久就将失去光明,他会看不到一切,看不到我,他更看不到,我留在心底的泪。
我把他的手拉过来,在自己的袖筒捂了好一会,温声说,“觉着累了么?要不先休息一下吧!”他都刻了一个上午了。
他弯起灿烂的笑弧,反握我一下,又把手抽走埋头继续刻着,“朝曦就喜欢这些小人儿,我看现下得空儿就想给他刻一个,不然你总说我不疼他。”顿了顿又叹气般自言自语,“朝曦还那么小呢……我有二哥,他没一个兄弟,可怎么办才好?”
听了他的话,我脑筋一个突跳,像证明什么似的赶紧驳他,“有你一个爹疼着比有十个哥哥都要强,更何况不是还有靖晏么?那孩子很疼朝曦的。”
他侧头愣了回,眯起眼笑笑说,“你说得对,还有靖晏呢,说起来他真的很像二哥。小时候我很皮,整天不是爬树捣鸟窝就是下河抓鱼,二哥骂归骂,却从来没有恼我半分,总是护着我的。”
不想去深究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站起身说,“好了,是时候吃药了,今天不许耍赖。”还说他不怕苦,每次吃药都龇牙咧嘴推三阻四的。
他嘴一歪,耷拉着脸抚额道,“昭昭,你饶了我吧!”模样十足十的孩子气,被我扫了一眼后又立马噤声。
过了一会,我端药走进屋来,只见他合起了眼,斜倚在软榻上,手上还是抓着那个半成品木刻。
斜晖脉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那么的平和,还有,安静。我整个人定格在那里,顿时被抽走了呼吸,“玉……玉奴?”
“嗯?”他缓缓的掀开眼帘,“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困了,可又怕被你骂,说我不肯喝药。”
我已经变得神经兮兮,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拼命地紧咬着唇,可那延伸至四肢百骸的疼,怎么才能遏止?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喝了药就歇歇吧,叫你别操劳你还不不听劝,急什么呢?”
他眉眼一挑,“瞧,又训我了。”
服侍他喝了药,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的睡去了。
我也顾不得什么世俗的眼光,这些天一直是睡在外间的榻上,就怕他半夜要茶水,或者,有个什么意外。每每梦中惊醒,总要到他跟前确定他还安好,心才能定下来。
这日,我才伏在案上眯了一小会,忽然被人拉起来。睁眼一看,是萧泽天。等到了屋外头,我才挑眉瞪着他喊道,“你做什么!”
他没有做声,一直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快步带我去到临时为孙妙手建的药庐。
孙妙手似乎早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即替我把脉,良久,才捻着胡子慢慢道,“姑娘这阵子可是觉得头疼,心闷,而且气虚力弱?”见我点点头,他又了然道,“这个是七情郁结所致,姑娘不要太忧心才是。老夫先替你开些宁神养身的方子好好调理一下,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啊。”说着有意无意的望了萧泽天一眼。
我垂眸低语,“我没大碍的。”说完感觉身旁的人连呼吸都绷得紧紧的。我有些讶异,那天他去看望玉奴的时候碰巧我犯头疼,让他扶了一下,他居然还上心了?
“我会另外派人照顾玉奴,你给我好好休息!”萧泽天的声音冷冷的,却不容人置喙。
“不要!我要亲自照顾他,别人来我不放心。咳、咳咳!”我说得太急,呛了声。
他拧紧眉,抿唇道,“日日夜夜守着身子怎么吃得消?你看看你这鬼模样,跟在他身前不是添堵么?总之守夜让丫鬟来,你给我好好歇息去,不然你看我让不让你再见他!”他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我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颓然泄了气。
他发那么大的火做什么?
孙妙手安静地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接下来几天,总是我白天看顾玉奴,晚上两个丫鬟守夜。萧泽天一得空就会去陪他,跟他说说话,下下棋,玉奴见了哥哥总是很高兴,胃口会跟着好不少。我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慢慢地变好,直到永远……
这天浑浑噩噩的,半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玉奴带我回到柔阳那个我们初识的小山坳,可他一直往水里走,走几步就回头对我笑笑。我叫他不要再走了,他偏不听,我亦步亦趋想追上他,却总有段距离让我够不着他,眼看他就要沉下去了,我着急的大喊他的名字,“玉奴!玉奴!”
我猛地醒来,里衣已经惊湿了一大片,发丝紧贴着脸颊有些难受,原来只是一个梦。可心还没安下来,忽然发现窗前有个暗影,高大,神秘,我愣是吓了一跳,赶紧拿起枕头前长秀送的匕首挡在身前,那锋利的刀剑在银白的月光下暗露幽光。
“是谁?”我慢慢的迈下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输人不输阵。初冬的冷意让我哆嗦着身体缩了缩,可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那个人。只要他微微一动我都绷紧呼吸,心怦怦直跳。
“是我,你别紧张。”这是熟悉而又低沉的嗓音,只是语气有点怪怪的。
“半夜潜入姑娘的闺房,似乎有失你明王殿下的身份吧?”我虽然不悦,却是放心下来,随即拿起搁在一旁的披风披上,这才稍稍回暖一些。
“阿染。”他低低地喊了我一声。
“嗯?”我正想寻烛台点起灯,不太习惯在黑暗中说话,或者说,不想跟他在黑暗独处,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处于困境。
半晌,他幽沉的嗓音顺着夜风传来,冰如寒夜,“阿染,玉奴去了……”
立刻,心里的一角坍塌下来。我手一松,匕首掉落,砸到脚背上却不觉得疼。我勉强的抬步,喃喃低语,“我去点灯。”
萧泽天一把拉住我,紧紧地摁在他怀里,语气带着不同寻常的哽咽,“你听清楚了没?他去了,他离开我们了!”
我捂着耳朵,胡乱地挣扎,大喊道,“你乱说,你乱说,他下午还听我唱小曲呢!他是你弟弟,你做什么诅咒他?你放手,我去看看他,我要去看看他!”
他攫住我的下巴,让我扬起脸看他,夜色中他的脸忽暗忽明,“你别这样,他,他走得很安详……”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立刻朝玉奴那奔去。到了门外,高泰安跟司青肃然的站着,跟前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从,廊内升起了幽森的白灯笼。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踉踉跄跄的走进去,与外面呜呜咽咽不同,里面一片死寂。
他不是还好好的么?跟平日一样安安静静的睡着啊。可当我伸出手,却碰触不到他的温度,一如方才那个诡异的梦境。
眼前一黑,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昭昭。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可是我还是自私的想留你在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你也好。可是,也许老天爷觉得我太贪心了,就连这点奢望都要夺走了呢。”
“不会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到封地去,纵情山水,当闲云野鹤的,等你伤一好,我们立即起行。”
“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带你去的,二哥说过,做人就要守承诺。”
不望今生,只盼来世。
我们说好的,牵手看云卷云舒,永不言悔,可是瞬间一个残酷的大浪扑来就将这个美好掩埋,一切都化为乌有。
“你醒醒,都半个月了,你还要这样多久?”萧泽天钳住我的双肩摇晃,时隔多日,他已经没了好脾气,可这些怒吼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我还是沉默。
他握紧拳,一把捶在床柱上,起身,过了一会又走过来,拿了面铜镜,逼着我看向镜中的自己,“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这样玉奴会活过来吗?!会吗?!”
铜镜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双目无神,形销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听见自己凉凉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滑出,“难道你不伤心么?你不是他最爱的哥哥么?”我仰起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那张出奇镇定的脸。
他像被打了一记耳光,脸色倏变,我感觉肩上的力道加重,他忿忿地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要痛哭流涕才是难过,要悲戚哀嚎才是痛心?而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黑亮的眼眸里掠过一抹痛楚,隐忍的等待着薄发。他不仅是玉奴的二哥,还是穆军统帅,还是名震天下的明王,他再难过也不能倒下,更不能让人看见他的脆弱,那会成为备受攻击的软肋。
我犯浑了,竟能问出那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