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书尽烽烟事+番外(19)
我深思一下觉得也是,尹漠天自立为帝以后,便立长子尹玄钦为太子。可是民间盛传他先收买贼寇弑景帝赵炽在先,又美其名曰让皇子绍王赵庆在封地祁州登基为帝,实则是狼子野心,不到半年,便又废帝自立伪朝,天下人心不归,众多景朝的元老旧部都不买他的帐。相比之下,萧世乾就高明许多,毕竟是兴兵勤王,师出有名,绕是老学究也不能有二话。
不过,无论如何,尹家依旧掌握了江中的兵权和势力,听小柔说,连她爹都得给尹漠天几分面子。我猜,依他的身份,会主动找甄家联姻,估计是看中了甄氏在江东的地位名望,可以借此笼络望族,为自己的霸业铺路。
不知道大伯公是怎么说服的,甄若最终还是风风光光的出嫁去了。那天我也去观礼了,送嫁队伍的排场之盛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出奇的是,我听说这么高调的出嫁,是尹家要求的,似乎要天下人尽皆知,尹家与甄家结亲。
只是我不敢想象,这表面的风光能够维持多久?十里红妆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那个外强中干的周朝,给不了甄若这个极力想做皇妃的人一生富贵的。她显然压错了宝,更何况,与尹漠天结亲连带的产生的不良后果是,不知将来萧世乾得势时,会怎么对付作为姻亲的甄家,府里上上下下,怕是会命悬一线。我光想想就觉得后怕,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十月,萧世乾勤王之师势如破竹,一直攻入帝都邑宁,剿灭叛军,立帝孙赵充为帝,改元光治,无疑使尹漠天坐正是弑君的罪名。自此,天下局势有了新的变化,时值几家分据天下,乱世烽烟四起。
我近来觉得有些奇怪,西厢似乎清净了许多,不但很少看见少棠表哥的身影,就连小柔也是,都好多天不来找我,而我主动去找她时,又被她的丫鬟挡了回来,让我倍感莫名。
我叹了叹气,把书放在桌案上,轻轻的合起来。看了一个早上,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烦意乱的,还是去找小柔好了,看看她在做什么。
我慢慢的走出岚园,刚入花园,没走几步,就听见哀哀凄凄的哭声从假山后传来,就在我奇怪的当下,一个鹅黄色身影哭得伤心欲绝,捂着唇跑了出来。
我细细一看,怎么是小柔?是谁惹哭她了?为什么这么伤心?我正想向她问明缘由,她却只是稍稍抬起盈满眼泪红通通的眼望了我一下,就掩面而去,让人拉都拉不住。
我正疑惑,又见到假山后有另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离开,那人我绝对不会错认,是表哥甄少棠!难道,是他惹哭小柔的?只见他形色匆匆,步履急切,似乎没有看见我,我想追上去问清楚,却看到他身上掉出了一个东西,我捡起来想叫住他,偏生自己这张拙嘴又说不了话,这时哪里还有人影?
今天这两人是怎么了?不妥啊……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物事,有一霎那的怔忡,立即攒紧了手心,不禁出了神,荷包不就是小柔绣了好久的那一个吗?它怎么会在表哥身上的?若我没有记错,古时女子送荷包给男子,是作为定情信物啊。不会是小柔……跟表哥?不可能吧?
再想想,又觉得天底下没什么不可能的,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那时我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以他们的关系,将会是嫂嫂和小叔啊……我心中的不安在逐渐的扩大,觉得这问题严重了。他们两个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如果真像我猜的那样,得想办法帮助他们才是!
不过接连几日,小柔都对我避而不见,连表哥也一直留宿公衙,没有回过甄府,他们这样更让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两人都不见面,让我有力也使不上劲。
好再后来小柔终于肯见我了。那天她住的厢房没有留丫鬟伺候,是她自己给我开的门。
已经是初冬十月,她身上却只着了单衣,鼻音浓浓,由红红的眼眶看得出来,她明显刚才还在哭。不过几日不见她,怎么这般形销骨立,憔悴万分?哪里还有我们初见时的灵艳动人?
雪儿还是那样乖巧的匍匐在不远处嗷嗷,吃着萝卜,只是它不知道,它的主人面临着人生最大的难题,有没有解,还是未知之数。
她给我开了门,又重新回到了软榻上,靠着软枕,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而寂凉。
我帮她掖了掖被子,在对面坐下,看她脸色苍白,担心她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在案桌上写道,想不想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在西厢,到处备有纸笔,只是为了方便我而已。
她只勉强的咧开嘴苦笑,“这事谁都帮不了我,帮不了的……若他不愿意跟我离开这里,还能有什么法子?”她这么说,应该也晓得我猜到事情的始末了。
那你有跟他好好谈谈么?
“谈?”她痴笑一声,“呵呵,他说现在世道离乱,即使我们真能离开也只会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他怕会连累了我,不愿我像他姑姑一样。那天……就是你碰到我们的那天就说好了,我们不要再相见,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或许你们试着跟大伯公说说看,求他成全你们啊。
我想,嫁给少棠表哥也是加入甄家,嫁给甄少瑸也是一样,不过新郎换了一个人而已。
“说?怎么说?难道跟他说,未来嫂子跟小叔子好上了,请他成全我们?痴人说梦!他要会这样,当初你爹娘也不用这么辛苦了!那位大老爷,整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怎么可能答应?到时怕是用锁链锁着我们,直到我出嫁的那天了……”她说得心灰意冷,娇柔的声音本是清脆动听,现下我却觉得是绝望而清冷。
我顿住了,依我的印象,大伯公真有可能会这样做。
可我见不得她这么沮丧,下了塌,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的搂着她。她的身子冰冷得很,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怨,她的悲似的,我的手搂得更紧,想把自己的体温都传给她。
她也顺势靠在我肩上,声音幽怨而朦胧,“小昭,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帮我。可是我看开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父亲来信说,现在各处局势不安,想我早点完成婚事了他的心愿,我过两日就要回去,准备出嫁了。”
我稍稍拉开她的身子,惊讶的看着她,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况且……她这个样子,怎么嫁?真要负了两人的情意,跟另一个人成亲?
“对啊……不是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很快就会没事,你怕什么,反正最后我还不是回来这里?那时我是你表嫂了呢!”她拍拍我的手,勉强的漾开一个笑容,却苦涩的很,嘴在笑,人在哭,生生的成了一个泪人。可她却拼命的压抑自己,不住的拭泪,谁知越拭越多。
我心疼她的样子,紧紧的搂住她,心道,小柔,你别那样笑……
她终于扑倒在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那哭声渗到我的心里,满是苦涩。我的心倏地抽紧,不知如何是好。
接着几日,我都寸步不离的陪着她,试着安慰她,她多半不说话,只是愣愣的,像三魂不见七魄,神游太虚。我知道,她在等,等表哥来找她。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可惜,直到她走的那一天,表哥都没有出现。
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小柔离去前那凄楚的眼神,充满了无助和绝望。我恼表哥,怎么不懂争取,只一味的选择逃避,可是我更恼自己,为什么一点忙都帮不上?!
自小柔走了以后,表哥才敢回来,彤儿帮我打听到,他在花园边上的凉亭喝闷酒。我敛敛心神,乘着月色,走去找他。
还没有进亭子,远远的就见他失魂落魄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喃喃低语着什么。
我不客气的在他面前坐下,他似是看见我了,又像没见着,还是自顾自的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他端起酒杯,两眼茫然的望着杯里晃动的酒,傻傻的问道,“呵呵,说什么一醉解千愁,怎么我还是这么痛苦,都是假的!假的!”
他仰头饮尽,就把杯子狠狠的往地上一摔,歪歪扭扭的站起身,左晃右倒的,仰起头,指着月亮,颠狂的说道,“不是诚心许了愿,就会愿望成真吗?既然让我们相遇,又为何让我们分开?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我见他身形不稳,赶紧扶着他重新的落座,本来想骂他的,可现在见他这副惆怅的样子,又想劝慰他,可惜他这现在估计也看不清我写的字,我懊恼自己的无能,就只能这般陪着他了。
他趴在桌子上,几乎半身都压在上面,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一直在低喃着,“我怎么带你走,走到哪呢……现下……到处都在打仗,我又没本事,没本事……你身子骨娇弱,哪里吃得了那种苦头,我情愿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啊……”
一滴泪,悄悄的滑落他的脸庞,瘦削的面容惨白而无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情之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畔独潸然
依情况看来,表哥似乎是只愿长醉不愿醒,一直借酒浇愁,可惜他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外人不明就里,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变得这般颓废,可我知道,他的心在滴血,情在不能醒,或许他认为,浑浑噩噩的逃避过去,就可以得到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