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番外(580)
杨参军讪讪:“兄台提点得是,吴知府喝酒的时候,也教训我好几回,说我太讲条法律令,不懂人情,不识时务。”
许参军点头,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府尊所言甚是。从刑部、大理寺,到府衙的小小法曹,都不该是个讲法的地儿。就譬如徐侍郎执掌的礼部,真的秉承仁义礼智信了?我看未必。”
两人正兴致勃勃交流着宦场攻略,杨参军的一个机灵下属,出现在门边,冲杨参军示意。
杨参军起身出去,问道:“何事?”
那下属禀道:“参军,章家逃妾和姘头殒命的那条船,被简王买下了。”
杨参军一愣:“哪个大王?简王?你没弄错?不是端王?”
下属十分肯定:“是简王府问船东买了。码头上其他船工说,昨天牙人来办的过户税,今日一大早,船就往西开走了,简王府穿绿色内侍服色的中人押的船,没装什么货,倒是装了几条狗,几头羊。”
杨参军冲下属挥挥手:“知道了。”
他转入饭堂,将此事知会了许参军。
许参军不以为怪,“教导”杨参军:“凶船都给送走了,简王这是告诉吴知府,本案办得不错,到此为止,甚好,甚好。”
杨参军“哦”了一声,抓起没吃完的半个馒头继续啃。
他心里头却嘀咕,许参军的解读,真的靠谱嘛?
若真是小破事一桩,简王为何让中贵人在船上?
一晃又是半个多月。
这日,杨参军刚领了朝廷新发下的四套夏季凉衫,就见府衙的书吏急急忙忙地跑进法曹的院子。
“参军,府尊喊你去,快些。简王府来人了。”
杨参军匆匆踏进吴知府平日里签办文书的内厅,只见吴知府正与一名年轻男子交谈。
那男子的人中与下颌处,都有胡须,应不是王府的都知内侍。
但那一身青灰色绫锦长袍,光泽美雅,他又被吴知府让于上座,显见得并非简王府的寻常听差之人。
吴知府道:“这是简王府的邓咨议。”
杨参军明白,时下的亲王府中,已不设长史、司马二职,这个咨议,就是亲王身边职位最高的幕僚了。
邓咨议倒一脸谦逊,他起身向杨参军行礼,一面和言道:“在下邓铎,今日来向府尊与参军,请教一二。”
一边的吴知府已打着哈哈道:“哎,邓咨议客气。”
旋即问杨参军:“杜七的案子,本府记得,当初在殓房验尸的仵作,报过炭毒二字,对不对?”
杨参军一听上司这样给自己明显提示的措辞,忙应道:“府尊没有记错,姜仵作说,男尸与女尸的面色绯红,嘴唇都像涂抹了胭脂,与中了炭气而死之人,很像。”
吴知府转向邓铎,正色道:“邓咨议,人命关天的事,本府与属下,都十分谨慎。所幸,船上不燃木炭、却有炭毒的蹊跷,今日由邓咨议来为吾等解惑了。唉,本府惭愧,惭愧。”
吴知府一面说,一面于心中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做官有经验,遇到杜七这样两边都有点来头的案子,没有想当然地认为章相公的势力一定能压制住端王府的小婢女,就这么拖着,待将复奏期限拖满了,再上报提刑司。
邓铎微微欠身,仍是以恭敬的低姿态,与吴知府道:“我开封有府尊这样慎刑的父母官,实乃大幸。若非简王博学,知晓新砍下的木材于密室中储存会有险情,此案确也难明真相。”
坐于下首的杨参军,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很快就弄明白,简王买下那条凶船后,空仓北上,在渭水码头装满和前次同样树种与形状的木材,再南下回到开封。
船上的狗和羊,去时都关在货舱中,来时栓在甲板上,始终都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直到泊在城外码头时,它们才被关入船舱中。过得半个时辰,押船的王府内侍与船工打开舱盖时,狗和羊,果然都没了气息。……
送走邓铎后,杨参军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吴知府。
吴知府啜一口茶,反倒十分轻松。
他吩咐书吏也给吴参军点了一碗好茶来,难得在下属面前露了自嘲之意,叹道:“不论宦场还是民间,都送本府一个外号:储相。唉,杨参军,储备的相公,和真正的相公,那能一样吗?你们每日里对着我,卑职长卑职短的,殊不知,本府见了御前那几个执政,也是彻头彻尾的卑职。卑职我,就怕上头神仙打架。好在,关键时刻,简王直接来给了个示下。十三大王发话,章家也寻不到我们开封府的错处了。”
杨参军飞快地转了转心思,琢磨着,此刻,他身为真正的“卑职”最该作出请教的模样,显得自己愚钝,衬得上司智识卓绝,给上司抬抬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