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98)
徐阆道:“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男童见无人明白他的意思,垂头丧气了一会儿,随即向谢慕伸出了手。
手心向上,是在问他索要东西。
而谢慕的手里只有那面四方开天镜,他先是试探地晃了晃镜子,见男童点头如捣蒜,顿时黑了脸,恶狠狠地拍开他的手,“不给你。”
徐阆哪能放弃这报复的机会,立马嘲道:“没想到那个号称蓬山青鸾的谢慕如此小气,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欺负小孩儿!”
谢慕正要说他现在不也是小孩模样,却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徐阆时说的话。
“什么臭小鬼,我在人世间呆了几十年了”。
他哑言,垂眼时又见到这又瘦又矮的男童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也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阴阳壹体两面,彼此互藏,相感替换,两者相互作用,运化万千。
先前徐阆也说过了,面前这男童是极阴体质,能吸引他不外乎是极阴或是极阳。因为,阴气对于他来说堪比珍馐盛宴,而极阴畏寒,象征月,极阳炎热,象征日,所以他也会不自觉地接近极阳的东西——就像一层屏障一样,温暖安全,能够严严实实护住他的东西。
阴气相噬,这男童是怕自己靠近步家铜铃,被里面潜藏的阴气所伤害。
这不能说是他聪明或是耍心机,完全是本能促使他接近谢慕的四方开天镜。
徐阆说的没错,谢慕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体质的人,心下也觉得好奇,便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四方开天镜放在男童小小的手掌上,“别摔了。”
男童眼睛一弯,倒显出几分清秀可爱。
谢慕想了想,又拽住方镜,低声念了句“蔽月”,这才松了手。
男童一手抱住不大不小的四方开天镜,一手摸了摸塞在怀里的符箓,这才几步走到聂秋的面前去,在他打量的眼光中,按住了他腰间的那把刀柄极长的斩马刀。
他也知晓自己拿不动这么重的东西,就只是拔出来了几寸,刀刃与刀鞘轻轻摩擦,发出有如瀑布溅起的水花打在岸边的声音,铿锵刀鸣,凌冽的刀锋显出月色般的寒光。
谢慕看着他眼也不眨地把手掌伸过去,在刀锋上一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手掌也发疼,“我先前说错了,老道士,你怕是没东西能教给他。”
五岁的稚童抬起手臂,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握住了聂秋袖中低垂的铜铃。
阴冷潮湿的气息从聂秋的腕间散开,霎时间,飓风掀起,寂静的夜空中响彻刺耳杂乱的声音,就好像有无数恶鬼正在空中盘旋,发出狂笑尖叫声。
徐阆冻得上牙直磕下牙,“谢、谢慕!”
谢慕的嘴角抽了抽,朗声说出“现日”二字,那面被男童抱在臂间的四方开天镜便发出了明亮柔和的光芒,温暖的气息升起,将阴冷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铜铃上的血液被吸收殆尽,铃面上手持折扇的恶鬼餍足地眯起眼睛,细细密密的纹路显现,从边缘的红色处向上攀升,像一棵疯狂生长的参天大树。
那邪门的纹路,有一股极为细小的却并未在铜铃上生长,而是覆上了男童的手指。
铜铃震颤,这次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铃中的两鬼便被弹了出来。
聂秋虽有所戒备,那两个飘在空中的恶鬼瞧着却很清醒,没有半点失控的迹象。
红鬼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莲鬼仍旧闭着眼睛,神色如常,手中端着的那株并蒂莲却隐隐有了绛紫的颜色。
“红鬼,如何?”聂秋暗暗在心中问道。
“有四方开天镜的庇护,即使他流了血,我也嗅不到半点味道。”红鬼顿了顿,“不过这童子血当真是诱人,能比得上好几个生魂了,我感觉我体内的邪气都变得更充盈……”
话虽如此,他为什么要将血液抹在铜铃上,难道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男童没把握好力度,伤口划得大了些,收回手后还在不断地淌血,聂秋就撕了一截衣衫上的布料,一圈圈缠在他的手掌上,帮他止住了血。
之前没来得及细看,此时一瞧才发现那缕红纹就停在了他的指节上。
又浅又小,要不是早就知道,聂秋还以为那是皮肉下的血丝。
“只是交换罢了。”莲鬼轻轻说道。
聂秋看向虚虚坐在空中、浑身泛着紫光的恶鬼,却见它紫衣逶迤,姿态优雅从容地抬起手,抚了抚紧阖的眼皮,然后缓缓睁开了那双眼睛。
血从它的眼眶中滚落,在面颊上留下两道朱红的印子。
那双漆黑一片的眼中,并蒂莲一瓣一瓣地绽开,交缠相连,先是盛放,随即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