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740)
秋后,冬至,寒流肆虐,封雪山脉是从不落雪的,如今却积了一层能没过脚踝的雪。
当徐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悲痛万分,思绪如潮水般涌来,他却难以仔细分辨。
这空气中浮动的刺骨寒意,并非寻常可见,而是无数冤魂所带来的阵阵阴风。
他匆忙赶到封雪山脉,心里也有所准备,然而眼前的景象实在太惨烈,甚至叫他掩面耳目,不敢直视——步家的宅邸被拆解得七零八落,那些残骸,有的落入了湍急的河流中,顺着瀑布坠落下去,有的则是藕断丝连地挂在木桩上,摇摇欲坠,兴许一阵大风就能吹落。
将消息告诉他的人,是这么说的:“步家彻底倾覆了,就断在了这一代。”
徐阆一时怔住了,急切地拉着那人,反复确认道:“断了?步尘容呢?她如何了?”
那人答:“步尘容死了。”
徐阆喃喃道:“死了?怎么可能?”
那来传话的小仙原本也与徐阆关系不算密切,闻言,耐性也被磨去了大半,挥开徐阆的手,说道:“死的含义,你们凡人不是最清楚么?你要是觉得我在骗你,那就自己去瞧吧。”
除了偶然撞见的破军星君以外,无人知晓徐阆将楚琅的甘露交由步尘容饮下的事。
步尘容的寿命与步家的千万铜铃相连,如果这小仙的话说的是真的,那么,徐阆想,步尘容的死因只可能有两种:第一种,那些铜铃在顷刻间毁于一旦,但是这显然不可能,步尘容也不会允许;而第二种,徐阆只是想了想就觉得惶然,他是不愿想的,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只有这第二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更大——步尘容放弃了永恒的生命,选择奔赴死亡。
一念至此,望着眼前已经沦为废墟的步家宅邸,徐阆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徐阆站在崖边,朝着宅邸迈出了第一步。脚底所触,是柔软坚韧的藤蔓,他没敢低头去看那湍急的河流,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跨过缺了一角的门槛,越过倒塌的梁柱,绕过陷落的地板,他就知道,自己无需再走,也无需去求证答案,眼前的景象已经证明了一切。
干涸的血淌了一地,盘桓成扭曲的形状,蜿蜒爬行,好似树根,一直流到徐阆脚下。
破碎的地板上,躺着两具尸体,皆是年纪不大的姑娘,相貌并无相似之处。
一个姑娘身着宽大的衣袍,除却腰间的那一根红绳以外,与丧服无异。她长得很清秀,眸色略显不同,一个偏浅褐,一个偏深黑,半张脸像是缝上去似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而另一个姑娘身着暗红色的衣裳,衣角处有火焰似的花纹。仔细一看,那并非花纹,而是常年停留于此的血迹,洗也洗不净。她的袖口滑到了臂弯处,露出手臂上的一道道抓痕,狰狞可怖,顺着手腕向下看去,她的指尖泛着黑色,像是中了毒,久病未愈。拨开散乱的长发,便能看清那张苍白的脸,眉目如黛,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而右眼眶中空无一物。
徐阆认得,前一个是步尘容,而后一个,是她总唤作“缘姐”的……步尘缘。
这冰天雪地之中,尸体腐烂得很慢,鼻息间只闻得到一股浅淡的尸臭味,不至于难以忍受,他定了定神,俯下身子,在步尘缘的附近翻找了一阵,试图寻到她遗落的那枚铜铃。
徐阆原本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他找到铜铃之后,将刻有字样的那一面转过来,定睛一看,果然,倘若这地上躺着的真是步尘缘,那么铜铃上应有“缘”字,然而铜铃上所刻着的却是“渊”字,红色的字体有些扭曲,明晃晃地显露在徐阆面前,刺得他眼睛发疼。
然而,她们两人已经双双离世,这其中再有天大的秘密,徐阆也无从知晓了。
步尘容的腰腹处有一道伤口,皮肉翻开,像是被开膛破肚的瓜瓤,透着青紫色,即使是徐阆也看得出伤口溃烂的原因正出于此,他返身拿起步尘缘的手一看,心里也明白了,这毒多半是出在步尘缘的指甲上。除此之外,她脖颈上还有淤青的指印,明显是被扼过咽喉。
和步尘容相比,步尘缘身上的致命伤就显而易见了,她只有额角有一处伤,和滚落在地的那个烛台能严丝合缝地契合,头骨凹陷,裂开几道缝隙,凝固的血液将鬓发黏成一团。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只有生来就比常人力气大许多的步尘容了。徐阆揣测,以步尘容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对步尘缘动手的,但是她被扼住了喉咙,呼吸困难,几欲昏迷,意识也逐渐模糊下去,求生欲占了上风,迷迷糊糊之间取过一旁的烛台,狠狠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