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离开沉云阁将近半月,一路上途径大大小小的城镇,聂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自己此时身在何处,总归是回皇城的路,可他幼时基本不出府,又是如何认得这人的?
又或许,这种熟悉感只是错觉,是因为他烧昏了头,所以才将路过的好心人认错了?
是了,他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换作是聂迟,恐怕都认不得他,更别说旁人了。
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那只温热的手掌已经松开了聂秋的手腕,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替他将那些凌乱得不成形状的头发捋到耳后去,然后摸了摸他额头,喃喃道:“烧得好厉害。”
聂秋迟钝的神经在几秒钟后才向他的大脑传达了讯息:他被托着后颈扶了起来。
“诶!别,别挣扎。”那人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不停,近乎强硬地将聂秋扶了起来,折腾了一阵才令他伏在背上,聂秋深深浅浅地呼吸着,吐息都是滚烫的,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像是有岩浆流淌,他听到背脊传过来闷闷的声音,说道,“穿过这条巷子,就能到医馆了。”
这并不是个健硕的人,他想,否则也不会背着他这么个虚弱的人仍然行得困难。
为什么要救他呢?他只穿着件薄薄的单衣,没有绣着沉云阁的云纹,也没有绣着聂家的家纹,衣服上是洗也洗不干净的血污和泥土,甚至还有破洞,他身上摸不出银两,也没有玉佩一类的饰品抵押,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两柄刀,被他用布条死死缠在了身上。
他忧虑含霜饮火双刀被图谋不轨之人夺去,于是不敢睡去,咬着舌尖强作精神。
这个人的衣裳应该是很干净的,闻得到一股浅浅的草木香气,令人安心,可若是要背着他这么个蓬头垢面、满身淤泥的伤者,即使再小心,这件儿衣裳也绝不可能逃过一劫。
聂秋伏在这人的肩头,跟着他的每一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走着。
“多谢。”饮下了水,他的意识明显清醒了许多,说道,“敢问恩人的尊姓大名?”
他察觉到这人的脚步一顿,一时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剩下耳畔起伏的呼吸声。
聂秋即使再迟钝,也明白自己大约是说错了话,他揣测这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不便暴露身份,于是只好低咳了几声,不再追问,“恩人若是不方便透露,那我就不问了。”
恩人没说话,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因他沉默而心惊胆战的聂秋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到看见医馆的那一刻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只好强撑着同恩人说话,嗓子疼得几乎要裂开,冒着血腥气,“实在抱歉,我身上不算整洁干净,倘若弄脏了恩人的衣裳……”
那人将他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说道:“无碍,是我硬要背你的,和你无关。”
聂秋见他终于有了回答,于是顺着他的话,试探地问道:“恩人为何要搭救我?”
那人答:“这个问题,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简单,我之所以要搭救你,是因为你。”
意识的潮水又逐渐落下去,而那种滚烫的温度却从不偷懒,聂秋头昏脑胀,几欲昏迷,缓了一阵,才说道:“是因为我……难不成,恩人认得我?又或是曾经听过我的姓名么?”
那人笑:“这和你姓名无关,你是你,你就算是取个花花草草的名字,我也认得出。”
聂秋还想问点什么,可是病热却不给他留情面,待那座医馆映入眼帘后,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最后的那一点儿意识也被彻底吞噬,瞬息间便将他拉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聂秋睁开眼睛,取下额上的湿帕子,能感觉到身上的烧已退了。
他躺在草席上,有些破旧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苦味,是来自草药的,和聂秋嘴里的那股味道没什么两样,他隐约有印象,自己好像确实是迷迷糊糊地饮下了碗里的药汤。
含霜刀和饮火刀都在,想必那恩人也不屑抢夺他的刀,一念至此,聂秋心生愧疚。
他取过药罐,把最后那一点汤水连同药渣全部咽进腹中,然后,他撕下一截布条,拿树枝蘸了煤灰,在布条上写下几行字,大约是“多谢搭救,恩人此后拿此凭据前来皇城聂家,聂某必有重谢”之类的话——聂秋并未过多停留,留下这字条,便拿着双刀,翻窗离开。
聂秋却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那扇门吱呀一声,露了一条缝,发觉人去楼空后,门外的人才放心大胆地将门彻底打开,几步走了进去,瞥见那字条,便伸手取过来看了看。
待到仔细看完每一个字之后,这人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