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8)
“前几日我去黄府上看过了。诸位都知道黄盛是魔教赫赫有名的恶人之一,但凡事都该留有余地。黄府上下数百号人被屠,连孩童都不曾放过,此事未免也做得太绝了!”温展行面色凝重道,“虽然大多数尸体都已经被火烧得焦黑,但还有几具尸体因为靠近水池而保存完好。我仔细察看了那些尸体,发现那尸体上留下的伤痕都是刀伤,而江湖上用刀出名的人不多,使那种长刀的则更少,像这样刀法狠辣的人我温展行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几乎刀刀都是致命伤,丝毫不留情。”
“聂秋,你且回答我一句,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聂秋没什么可辩驳的。往日里正道都会暗中帮他处理好尸体,让人看不出伤口是由何种武器所造成的,而这次……聂秋与其他人一一对视,喉咙中就滚出了闷闷的一声冷笑。
这次明显是没人要保他了。
见聂秋沉默不语,温展行便一下子变了脸色,从齿缝间憋出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来,“聂秋,你可真是比魔教还魔教啊!你这副斩尽杀绝的模样,配得上你渡人济世的名号吗?”
看来温展行就是下一个正道表率了,聂秋只是看着他,并不理会他刺人的嘲讽。
确实,这样热心肠又心思单纯的大侠岂不是比他这个被天道眷顾之人更好控制吗?
“光是说怎么看得出来聂秋的刀法路子?”此时,一直旁观的皇帝忽然开口说道,“朕觉得,倒不如让温大侠和聂祭司比试一番,待温大侠亲自体会了之后,应该更有说服力吧?”
这摆明了又是在给他挖坑呢。如果他在和温展行比试的时候赢了,那温展行可以说他就是那个屠戮人命的伪君子,如果他输了,那就更好了,前段时间那个说他是靠长相上位的谣言便坐实了。
他不论怎么选都是死路。
含霜刀在祭典前就已经交给了婢女,若是皇帝要给他准备武器,那必定不会直接将含霜刀还给他,这先不提。即使聂秋拼了命闯出重围,他又能跑到哪里去?正道已经不容他了,皇帝必定会撒下天罗地网来捉拿他。
回聂家?聂秋看了看聂迟,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正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生怕多看了一眼就会引火上身。
他能够理解聂迟的做法,毕竟聂迟的背后还有一整个聂家,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快失去作用的棋子而自毁前程,但还是不由得感到了寒心。
皇帝见他迟迟未开口,便自顾自问道:“祭司,你这是不想和温大侠比试的意思?”
“不想比试也可以,那就算是这些罪名你都认了吗?”他缓缓吐出一句话。
聂秋此生二十四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狼狈。
温展行上前一步,站到聂秋面前,几乎是带着让人听了便心悸的恨意说道:“我温展行此生,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伪君子了。聂秋,你既然没有作为正道表率所应当具有的品德,那就把本不该属于你的三壶月交出来吧。”
聂秋这才说了第一句话。
他抬起头,用那双不含一丝一毫畏惧的双眼与温展行对视,薄唇轻轻一掀,说出的话倒终于符合他流言般的刻薄又尖利,“你配吗,温展行?”
你配用你的身份来跟我说出这句话吗?你又配拥有三壶月吗?
有传言道,珺瑶仙子被贬下凡后,在一家小酒肆歇脚,她饮着酒对月而坐,恍惚间似乎看见月亮在酒坛中隐隐绰绰地化为了三轮弦月,那月亮皎洁得似乎近在眼前,使她不由得记起了自己在天宫时的逍遥生活。
珺瑶看着看着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回到了天宫,她抬起头看见弦月高悬,就像她在酒坛中看到的那样,似有三轮月亮交叠相映。
她走出酒肆想要用手触碰那轮离得极近的月亮,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水池旁,一脚踏空,跌入了池中,水面上的月亮四散,碎成了浮动的流光。
之后,珺瑶仙子没能再浮起来,残存的尸骸便随着时间在水底沉着,化成了个宝物。
这就是三壶月的来历,皇帝不得不让他当祭司的原因。
实际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宝物到底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它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前几年的时候,天生异象,空中三轮弦月突显,并且好巧不巧地指着同一个方向。众人沿着那个方向找过去,然后便看见聂秋愣愣地站在一个池中,大半个身子都淹没在了池水下,只有他捧着一汪水的掌心中流光浮动,好似捧着三轮明月。
而这时月亮已经隐在了乌云背后,谁也说不清聂秋手中的月亮到底是映出的什么。
或许从皇帝不得不妥协的那一刻开始,他也不能再容许聂秋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