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596)
不,已经不是“吓了一跳”能够形容的了,徐阆几乎两股战战,浑身僵硬得像木头。
小心翼翼地转头一看,一片荒凉的雪色中,多了宛如岩石般暗沉的深黑。
徐阆顿时放松下来,上下打量了面前的梁昆吾一番,轻声问道:“白玄现在如何?”
梁昆吾神色冷淡,说道:“我也刚来。”
实际上,他原本是在昆仑宫中稍作休憩,感觉到玄圃堂的气息不对劲,几步踏出洞府,落到玄圃堂的时候就见到这幅景象。他大可一剑斩断风雪,然而徐阆也在其中,以他那具脆弱得一碰就散的躯壳,只要剑气扫过去,即使只沾染上了一点煞气,估计就神形俱灭了。
于是梁昆吾思索片刻,决定先进来逮住徐阆,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徐阆还想说点什么,就被梁昆吾揪住了后衣领,他有一瞬间的茫然,没等他想出来个答案来,风雪远去,梁昆吾抬抬手就将他带至了一方石台上,遥岑远目,能将玄圃堂的全貌尽收眼底,风声呜咽,凝成霜的白雾翻涌,像浅渊中腾跃而起的蛟龙,是很萧然的景象。
即使隔着一层茫茫大雪,只要看得久了,仍然能够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
挣扎,疼痛,失控,崩塌,徐阆想,此时此刻的白玄,到底在想什么呢?
梁昆吾微微阖眼,身上流转的金纹停滞了一霎,徐阆听见一声割裂风雪的铿锵嗡鸣,面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定定地看着,起先以为梁昆吾是从哪里拔出了一柄剑或是刀,然而梁昆吾两手空空,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翻过手腕,朝着面前的风雪轻轻地一划。
风雪被看不见的剑气斩断,一部分朝上飘去,化作微风,一部分沉下去,化作积雪。
徐阆顿觉心惊,不由得伸着脖子望了一眼,这剑气如此的利,简直可以说是势不可挡,如果不是因为他事先就和梁昆吾交过心,他都快要以为梁昆吾是准备对白玄痛下杀手了。
“仅仅只是这种程度,还伤不了白玄分毫。”梁昆吾说道,“你是带着预言回来的吗?”
“预言?”徐阆重复了一遍,随即恍然,“你是说,武曲星君给我的那颗珠子吗?”
梁昆吾颔首,“武曲能够参破这天地万物变迁,星盘应运而生,和她命格相连。很多时候,需要解惑的神仙都会去找她,不消七日,星盘就能够结出果实,也就是你口中的明珠,里面承载着星盘给想要求得答案的神仙的回应,这就是所谓的‘答案’,也是‘预言’。”
徐阆拿出那颗明珠,在手中摆弄着,里面仍然是混沌一片,像是燃烧殆尽后的灰烬。
他说道:“我问了武曲星君,既然答案已定,命数是可违还是不可违。然后,她告诉我,当某位仙君想要借此知晓答案的那一刻起,命数就不可违背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它不仅仅只是一个回应那么简单。”梁昆吾回道,“所以我将其称之为预言。”
昆仑仙君说着,转身看向徐阆,问他:“我告诉你,你明天就要丧命,你会怎么办?”
这问题实在简单粗暴,徐阆的嘴角抽了抽,趁着玄圃堂的风雪渐渐平息之际,他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可能会慌慌张张地开始准备后事吧,找好我的葬身之地,之类的。”
梁昆吾又问:“如果我告诉你,你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无用的,结局早就已经写好了,你从来就没有成功令它发生过改变,以后也永远不可能令它发生改变,你又会怎么做?”
徐阆失语,忽然明白了梁昆吾话中的含义。
命运无常也有常,通晓将来,兴许并不是件好事情。
如果不知道,心中尚有一星半点的期盼,全力而为,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如果知道了,那就连最后的一点火星都被碾灭,什么都不做,结局反而来得更快。
“更何况,武曲星君的预言,确实会在悄无声息之间,对这天地中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命数产生影响的。”梁昆吾说道,“所以,白玄虽然问了,却迟迟不去取,就是在顾虑这个。”
暴虐的风雪偃旗息鼓,玄圃堂重新归于沉寂,偶有一点声响,是积雪压断了枝头。
梁昆吾顿了顿,略带疑惑,又问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非要一直盯着脚尖?”
“这地儿实在太高了。”徐阆说着,还是没能移开视线,“我有点晕,再看可能就吐了。”
于是梁昆吾只好故技重施,将徐阆带回地面,青衣的凡人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风雪褪去,徐阆抬眼遥望,玄圃殿前是满地的狼藉,那只雪白的狐狸就蹲坐其中,望着无尽的天穹,像一尊不朽的石像,蓬松的尾巴睡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