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587)
咯吱一声,他推开了房门,然后飞快地背过手去,轻轻将房门掩了起来。
白玄没有点灯,门窗又关得严严实实,投不进一丝光,徐阆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摸索着,凭着记忆挪到白玄的书案旁,拿火折子将一盏鲛人泪所制的烛灯点燃。
烛火摇曳,他借着这点光亮,终于看清楚了房内的一切。
确实和他初来昆仑的时候所见到的景象差不多,徐阆想,一片血红,刺得他眼睛疼,还有不断扭曲的线条,像是蛇一样蜿蜒爬行,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早在楚琅对他说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自己那时候看到的,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邪气”。
昆仑是灵气凝聚之地,同时也是邪气最浓厚深重之地。
当时,正好也是楚琅被邪气所吞噬,梁昆吾从她胸口取出古藤的时候。
这番景象,白玄也在人间的昆仑向他展现过……徐阆这么想着,倒并不是很怕。
他看见地面上摇曳的影子,张牙舞爪的,像盛放的、肆意的莲花,每一瓣都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花瓣如碗口,圆润光滑,尖端细长,微微蜷曲,在砖瓦铺就的地面上盘桓。
既然已经亲眼看见了,徐阆几乎可以确定,武筝和三青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白玄的身形隐在帘帐后,问道:“你已经痊愈了吗?”
“差不多吧,和你说的一样,那不是简简单单的着凉。” 徐阆搁下手中的烛灯,说道,“我梦见了楚琅,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还将可以获得永恒寿命的甘露与玉簪交给了我。”
白玄试也不用试,料定他不会轻易饮下甘露,也对楚琅的举动并不意外,只是颔首。
“她说,那日是她被古藤的邪气所侵蚀,堕入深渊,所以你和梁昆吾才下了杀手。”徐阆摸了摸鼻尖,“说实话,原本我还以为我撞见了杀人灭口的景象,因此,我对你和梁昆吾总是抱有警惕的,等我们逐渐熟络起来之后,我又觉得你和他并非那种人。”
“如今终于知晓真相,我只庆幸我没有直接问出口,不然多尴尬啊。”
“楚琅还告诉我,她忧虑你,觉得你的情况不太乐观,你看,他们都挺关心你的。”
徐阆没有走过去,而是将椅子抽了出来,动作熟练地坐了上去,和白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虽然是烧昏了头,却还是记得的,你那时候说过,等我好起来就会告诉我答案。”
听到这话,白玄也知道徐阆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罢了。
“是的,我确实离堕魔只差一步之遥了。”隔着一层帘帐,他的声音隐隐绰绰的,好似明灭的火烛,“前几次的宴席,我不同你去的原因,其实不是因为那些上仙,而是因为破军星君会审查每一个前去赴宴的神仙,看他们体内的灵气和邪气是否平衡……我是进不去的。”
“为什么?”徐阆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仅仅只是因为你去了人间一趟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太荒谬了,人间又不是个大染缸,去淋一场雨都能堕魔。
“其一,我身为处刑者,平日里多与堕魔的神仙打交道,很容易沾上邪气。”白玄说着,撩开了帘帐,“其二,楚琅不在了,她不惜以命换来的那一线生机,必须有人来将其延续。”
徐阆的瞳孔微微一缩。
与平日不同,白玄半敞着衣襟,所以他很轻易地,就看见那熟悉的青黑色印记,如同烙印般的,镌刻在这位玄圃神君的胸口处,缓慢地蠕动着,凝聚成藤蔓似的形状,徐阆再低头看向地面,便发现,烛光的映照下,那些像是莲花花瓣的尾巴,好像是在试图摆脱什么。
他草草地和白玄对视一眼,又望见他眼底的零星血色,正被滚烫的血液蒸得沸腾起来。
徐阆想骂人,“你竟然将这玩意儿——天庭不是知晓此事吗,他们在干什么?”
“帝君与西王母如今所做的,都是为了以后天宫能够留下火种,不至于连根也腐烂。”白玄没有告诉他那具体是什么事情,只是说,“楚琅与我之后,应该无人再能承担古藤如此沉重的负担了,梁昆吾的心中是一片废墟,若是将古藤放进去,估计瞬息间便会被绞杀。”
徐阆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兴许还有无计可施的无力感,这其实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他想,但是楚琅为它而死,如今他又要眼睁睁看着白玄因它而死了。
他问道:“那么,梁昆吾也知晓此事吗,他怎么说?”
“我们早在千百年前就约好了,无论谁堕魔,对方都要当机立断地动手。”白玄拢了拢衣襟,“这大约也是帝君当初就考虑到的,现在看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在他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