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585)
楚琅笑了:“神仙和凡人确实是不同的,凡人误入歧途,尚有改过自新的余地,神仙却穷尽一生,为的不是与皇帝官吏,地痞无赖抗衡,而是与自己对峙,免得落入万丈深渊。”
她又望向那道迷蒙的光,说道:“而那株古藤,便是用以吸收邪祟之物的源头……”
在楚琅的口中,徐阆知晓了昆仑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昆仑的三位仙职责所在。
所以,人间的那座昆仑才会由神仙的骨肉堆砌而成,每临满月之际便苏醒过来啊。
徐阆想,它们不仅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是世人口中的怪物,更是昆仑的看守者。
他问:“既然你说古藤已经毁了,那这天界的邪气又该怎么办?”
“古藤原本就是在邪气中孕育而成的生灵,是至阴至邪之物,所以才能源源不断地,像饕餮一般的,吸收着这天界的邪气。徐阆,你方才在吃荔枝,后来觉得腹胀了,便搁下了荔枝,没有再碰,如果我明知你已经吃不下去了,却还是强迫你继续吃,会如何?”
徐阆想了想,“我会撑到吐?”
“古藤也是这样,即使千万年来都如此,它所能蕴含的邪气,到底也是有尽头的。”楚琅说道,“它不会轻易吐出邪气,但也没办法再吸收了,久而久之,就到了濒临崩溃的界限。”
楚琅细白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胸口处,徐阆感觉到风声有异动,她按在心上的手指逐渐被肮脏污秽的青黑色吞噬,像永不疲倦的、肆意生长的荆棘,顺着她的指尖向上攀爬。
“阆风仙君一职,是负责看守古藤的。”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多年前,当我察觉到它快要被暴虐的邪气摧毁殆尽之时,便竭尽全力,冒着陨落的危险,将它放在了这里。”
没给徐阆反应的时间,楚琅继续说了下去,“我以身饲藤,是想着至少能挽回摇摇欲坠的局面,又将此事告诉了梁昆吾和白玄,几番商量之后,我们约定,绝对不能将此事传出去,否则,天界将陷入恐慌,诸仙心中的邪气有所喘息,便会趁机吞噬神魂,到时就不是我们能够挽回的事情了。”
“白玄只告诉了东华帝君。而西王母引渡邪气,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此后又三番五次问过我,我便也将此事告诉了她。他们都知晓古藤的重要性,可天界这千万年来都是如此度过的,帝君给九殿下的四方开天镜,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炼制出来的,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徐阆,你是凡人。”楚琅说,“但帝君与西王母却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只是因为他们如今的处境实在捉襟见肘,穷于应付,实在脱不开身,只好令三青仙君来与你交际。”
徐阆听着,半晌才开口说道:“那么,我落入昆仑的那天所看到的景象到底是……”
“我虽使了浑身解数,却仍然无法扭转局势。”她如此说道,“我们都没想到反噬的这天来得这样快,我已有所预料,所以并未慌乱,命运难测,只是令他们措手不及。”
那天,楚琅意外的平静,眼前一片昏黑,她听到邪祟的低语,往她的心口钻,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然而,她却偏要强掩住痛苦,恍恍惚惚的,面向一言不发的白玄和梁昆吾。
“堕魔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按住胸口,说道,“梁昆吾,你向来是最理智的。”
梁昆吾却没有说话,像是失了语一般,只是看着她,眼中难得流露出了痛楚的神色。
“白玄。”楚琅又说,“你是天界的处刑者,看见被邪气吞噬的神仙,为何还不动手?”
他们都不说话,楚琅逐渐感觉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沉沉的,像是日月也被吞噬,黑夜肆意地生长,繁复的暗影在窃笑,疼痛感愈发明显,她感觉到古藤刺穿了她的胸口,在邪气的滋润下,满怀恶意,要谢谢她的慷慨付出——楚琅踉跄了一下,终于站不稳了。
“太疼了。”她断断续续地咳着,几乎要被逼出泪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它结束吧。”
又是一段悠长的沉默,然后,楚琅感觉到白玄的手覆上来,掩住她的眼睛,她本来就不太看得清楚了,索性闭上了眼,一片朦胧中,她听到一声铿锵刀鸣,凄凄切切,好似低泣,贯穿了她的心口,紧跟着撕裂的声响,血液四溅,骨骼被硬生生分离,古藤也被取走了。
“至于你的出现,不过是个意外。”楚琅叹息道,“七日过去,魂归故里,白玄和梁昆吾点燃了追魂香,我短暂地和他们见了面,才知晓原来在我陨落之际,竟有凡人误入昆仑。尽管我们都不知你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不过,白玄却认为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没有无缘无故就出现的,也没有无缘无故就消失的,所以将你留了下来,要你成为这阆风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