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531)
方岐生没松手, 聂秋就牵着他站到高台边缘,没离得太近, 只是略略向下看了一眼, 确实深不见底,像黄盛所说的那样,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果然听到了点别的声音,不是窃窃私语,不是风声, 也不是猛兽的嚎叫,是淅淅沥沥的,又柔又缓的水声,潺潺流淌。
很近了,聂秋想,他知道这里面有条来历不明的小溪,也亲眼看见过常锦煜掬水。
如果没有记错,在这条水流的尽头,顶上的缝隙会透出光芒,垂在贯穿了整个视野的巨大石碑上,左侧的石碑刻着“光风霁月”四字,右侧的石碑刻着“玄圃堂”和“白玄”五个字,而常锦煜神色暗沉地转过身来,望着石碑,嘴唇微微地动了动,无声地向他念出那几个字。
除此之外,将灯盏晃过去的时候,视线所及处能够看见一些摇曳的黑影。
他直起身子,说道:“如果见到光,还有两座石碑,这就说明我们离常教主很近了。”
黄盛掀起眼皮看了聂秋一眼,甚至都懒得细数他的疑点了,漫不经心地说道:“底下还有一层。不出意外的话,常锦煜应该就在这下面……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方岐生握着聂秋的手腕把他往回拉,免得他又像之前中了邪一样,受了伤也不知道疼,万一他一个失魂落魄踩空了,跌下去,就是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听到黄盛的话,他转过头来,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打算自己先下去找他?”
“希望你们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癖好。”黄盛说道,“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对他说。”
他很想借题发挥,将前一夜的憋屈发泄出来,但现在不是吵架的场合,所以他有意忽略了方岐生脸上的“随便你”三个大字,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最多一盏茶的时间。”
黄盛知道,如果常锦煜能从这里下去,那么他也可以,石台的边缘没有绳索,所以常锦煜不是通过绳子滑下去的,即使有人取走了绳子,多多少少也会留下痕迹,说到底,要是这地方的主人,那个名为白玄的仙君发现了闯入者,他不觉得常锦煜会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以前是从来不信什么神仙的,现在见得多了,多少已经司空见惯,甚至有点麻木了。
常锦煜在黄盛和方岐生小时候就开始锻炼他们的直觉和反应,本来他俩的天赋也不差,黄盛尤为优秀,他不愿意回想是怎么练出来的,总之不是段美好的回忆。
方岐生谨慎,虽然该动手的时候也绝不会白白错失机会,但是他的教主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反而成为了限制他的枷锁,做什么说什么之前,他会深思熟虑,可黄盛和他截然不同,黄盛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一身轻,并且,他近乎盲目地信任自己的直觉,从不因此犹豫。
所以,他拿着一盏灯就走了进来,一路上通畅无阻,从来没有回头看一眼。
直觉告诉他,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神仙,没有怪异的野兽,没有机关陷阱,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寂静,空旷的地下只保留了绵延的壁画,就像一个被掏成空壳子的陵墓。
黄盛站在原地,缓慢地吐息,让怦怦直跳的心脏冷静下来,他望着眼前的黑暗,没有再迟疑,吹灭了手中的灯盏,将灯盏随手放在地上,聂秋和方岐生只见到他向前迈了一步,顷刻间便被黑暗所吞噬,他走得实在太从容,他们甚至有种黄盛早就看出前路的错觉。
飓风向上掀,顺着金制的豹型面具往缝隙里钻,黄盛眯起眼睛,头一次觉得面具上的环扣有些麻烦,这风实在太大,环扣撞在颧骨上,那一层薄薄的血肉到底能感觉到疼。
其实也就瞬息间的事,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那些黑影是无数个石台,连成一片,林立在深渊中,即使只是匆匆一瞥,倒也不妨碍黄盛看清楚,这些石台和上面的那个几乎一致,四角翘起,弯成弦月的形状,又像是某种鸟禽的利爪——他抽出腰间的金鞭,挥了出去。
金鞭瞬间绷直,他的臂弯处隐隐传来阵痛感,漆黑的影子离得越来越近,裹挟着风,扑面而来,黄盛下意识地护住身上脆弱的部位,手臂大概是正好撞上了尖锐的棱角,布料划破的声音只有一瞬,紧接着就是疼痛,从那道细长的伤口蔓延,他表情未变,攀上了石台。
用牙齿撕下一截衣角,黄盛草草地包好伤口,就听见上方远远地传来了方岐生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应该是问他死了没,黄盛想喊一句“让你失望了”,又觉得耗费体力,抬手将金鞭往地面上狠狠地一抽,溅起了尘土,清脆尖利的一声,权当是回答方岐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