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523)
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何,聂秋忽然记起那一个雨夜,随风浪起伏的船舶上,谢慕将四方开天镜抵在窗棂处,壮着胆子说出的那句“就像是天道在故意阻挠我们”,话音刚落,惊雷落在了不远处,将几棵柳树烧得焦黑,若再偏上个十里,就该落在他们身上了。
那道惊雷出现的原因是谢慕所说的话,而它没有直接落在他们身上的原因则在于谢慕的四方开天镜,和他当时所低声念的“蔽月”二字,至于那有何用意,谢慕无法回答了。
谢慕尚且如此,可是,当初的田挽烟为什么可以轻巧地将她梦中的预示说出口?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知晓后果,所以每一个词都含糊不清,说的不是“神仙不止一个”,而是“神像不止一尊”;说的不是“看见神像后会重获记忆”,而是“它是真实,是打破虚妄的利刃”;说的不是“那尊神像和你长得一样”,而是“我在昏沉的梦境中看到的正是你”。
田挽烟和那种江湖道士不同,她向来是不喜欢接触此道,却摆出了相同的样子,用神神叨叨的话来向聂秋解释梦境中的一切,是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说得出口。
就连步尘容,在给聂秋卜卦的时候也只会给他答案,而不是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什么。
不是故弄玄虚,而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道士们口中的那句“天机不可泄露”,不是起了无风的浪,而是因为他们试探着,摸索到了某种默许的规则,所以才如此行事。
田挽烟常说她活得不清不楚,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聂秋却觉得她活得最清醒透彻。
“生生。”聂秋清了清嗓子,望着方岐生,说道,“你可能会觉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莫名其妙,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不是胡言乱语,你若是听懂了,也不必回应。”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感觉自己很像那种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尤其像徐阆。
到后来,他也摸索到了窍门,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心中升起一阵悲哀,只觉得荒谬。
所幸,方岐生的眼神虽然有些疑惑,不过好歹还是将他的暗示听了个大概。
“常教主应该可以救出来。”聂秋将桌案上的石子聚拢,重新收了起来,说道,“只是,我总觉得我们会亲眼见证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传说,恶意或是善意,直到那时才知晓。”
取走饮火刀的举动,约摸与昆仑无关,聂秋想,幻境中,其他三个人影都看向了自己,唯独徐阆仍然拿着那个酒碗,对闯入者毫不知情,看也不看他一眼。
至少,现在的徐阆不知道他们正在前往昆仑,但从他们踏入昆仑的那一刻起,之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是聂秋等人能够掌握的,听天由命,也许就是说的这种时候。
见聂秋安然无恙,方岐生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懈下来,他又一次,下意识地去碰虎口处,随即记起聂秋说过他这个习惯,便强行忍住了冲动,收回手,想将这个半途养成的习惯改正,免得以后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但是习惯终究不是一朝一夕间能改的,虽然收回了手,可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摸了摸聂秋的耳垂,这才感觉缓解了许多。
“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行吧,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能不能把常锦煜救出来。”
黄盛双手抱胸,看着姗姗来迟的聂秋和方岐生,不耐烦地用指尖点着臂弯,说道。
他们抵达昆仑的时候,正好是满月的前一夜,当地的村民照旧热情地招待了聂秋和方岐生,黄盛两步并作三步赶来,眼睛里都像是冒着火苗,想发作又强行忍住了。
等到村民走了,黄盛逮到机会,就急匆匆地凑过来兴师问罪,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
方岐生搁下手里的酒杯,神色平静,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道:“在进昆仑之前,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好,黄盛,你应该很清楚常锦煜的为人,也知道什么不该做。”
聂秋鲜少直呼常灯的姓名,即使是和别人提及,他大多时候也都是用“师父”来称呼,也许对他来说,师父这个词已经与常灯密不可分,想到常灯就会不自觉念出师父二字。
听到这对师兄弟的谈话,他隐约觉得有点怪异,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习惯使然。
然而,黄盛的面色却沉了下去,阴着脸,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方岐生,说道:“方岐生,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如果你想让我放弃,那我劝你还是早点打消了念头吧。”
“你觉得,你可以成为特别的那一个,是吗?”方岐生笑了,“你我心知肚明,那不过是狡诈的野兽捕猎时常用的技俩,我将它看得清楚,你却以为那是真心实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