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504)
当牙齿碰撞到起的时候,连齿尖都震得发麻,分不清是谁的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急些,胸膛发出闷闷的声响,聂秋抬起手,袖口顺着臂弯往下滑,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他适时地托住方岐生的手,借此扶住那面摇摇欲坠、犹如玉山将倾的折扇。
然后聂秋就笑了起来,这笑声来得突然,他的肩膀都在发颤,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想起,我们第次接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情形。”迎着方岐生略显疑惑的目光,聂秋边笑边解释道,每个字词都藏着掩饰不住的笑音,“我问你,可以亲下吗,然后你就急切地吻了上来,牙齿相碰的时候我只尝到疼痛,却不觉得这疼痛有多令人痛苦。”
方岐生用指腹擦去聂秋唇边的血迹,不知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从回忆中拾起那幕的时候却还是不由得舒展了眉眼,再望向面前的人时,真感觉和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分别,他以前只知晓聂秋冷冽的面,现在又知晓了他近乎飞蛾扑火般的纵容,恰似故人相见。
聂秋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方岐生想,头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聂秋是骨相生得漂亮,所以怎么看都顺眼,他以前不甚注意,现在却挪不动视线,只顾看着。
随即他又发现那双盈盈若秋水的桃花眼中倒映的景象,俨然是神情温和的自己。
方岐生将唇上残余的血迹卷进口中,咽下去的时候只感觉腥甜,他微不可察地吸进口气,是和那夜没什么差别的冷香,缱绻旖旎——他缓缓地垂下眼帘,试探地吻了聂秋翘起的嘴角,严格来讲,那甚至算不上个吻,最多能说是用嘴唇碰了碰,触即分。
他听得见聂秋的呼吸声,絮乱急促,或许聂秋也没有看起来那样从容,他想。
沿着唇角向内,方岐生用牙尖轻轻地咬他的唇珠,是重还是轻,他根本无法掌控,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齿痕,更无暇顾及会儿该如何回去,紧闭的牙关轻而易举地便被他撬开,聂秋的手微冷,唇舌却是滚烫的,像热腾腾刚出炉的软脆糯米糕,咬就能碎。
如果咬狠了,就能尝到内里甜腻柔软的芯子,被烤得化了,顺着咬破的口就流出来。
方岐生到底是克制的,没有用力咬下去,他隐约明白即使这么做了聂秋也不会说什么,就像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如此温柔的宽容只叫他觉得头脑昏沉,意识混沌。
聂秋腾出只手,托住方岐生的下颚,让他微微仰起头来。
面前的人好像含含糊糊说了什么,但是方岐生没听清楚。
纵使没听清楚,他也能猜出个大概,约摸是情到深处时的话,混着不明显的喘息。
不谈记忆中浮动的碎片,方岐生从来没有接过吻,也不觉得嘴唇相碰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和手指相碰有什么不样的地方吗?他不理解,只觉得是四片唇瓣碰撞在起,还不如疼痛来得更加明显,如此竭尽全力的纠缠只让他觉得没有理由。
他现在也不觉得接吻有多么特别,这并不象征什么,但是他喜欢像火样滚烫的温度,喜欢唇舌触碰时湿润的触感,聂秋身上隐隐约约的残香也让他感到舒适,低哑深切的喘息声,连同覆住他手背的手,都让他意识到,他确实是喜欢这样亲密的距离。
再进步来说,他是喜欢和聂秋用这样紧密的距离来相处。
方岐生说不清他喜欢聂秋哪里,这个问题就像聂秋哪里不值得喜欢样难回答。
若真要刨根问底,究其源头,那他只能说,因为这个人是聂秋,如此而已。
那面折扇已经举得够久了,被惊起的山雀也尽数飞回林中,隐于笔触朴拙的群山之间,化为点缀其上的石青,由此也将喧闹的鸟鸣声掩去,变成缄默不语的山石座。
他们默契地各自退让,聂秋接过方岐生手中折扇,“啪”地声又在掌心中合拢,重新系回腰间,他缓慢地,近乎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喉结轻轻滚动着,很快又坠了下去。
张了张嘴,都被低哑得像粗粝沙石滚动的声音惊到了,就都没开口说话。
“所以,”方岐生先开了口,声音仍有未褪的哑,“希望我的右护法别再用那种‘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共枕而眠’的哀怨眼神看着我了,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没坐实的言论?”
聂秋重复了遍“哀怨”这个词,觉得名不符其实,他不知道当时自己到底是什么眼神,但是好歹应该和哀怨这种情绪不沾边,最多,最多应该是觉得无可奈何吧?
“我向你承诺过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到了。”方岐生轻轻碰了碰聂秋的下唇,说道,“而你向我承诺的事情倒是有好些都没做到,比方说,你在总舵饮酒的那夜对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