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478)
“因为这些话确实有点傻,聂哥就当我是刚醒,意识还不清醒的时候说的话好了。”她说完,头也不敢抬,面上露出几分羞惭,自己说完之后也觉得傻,于是改口说道,“嗯,如果你不想听也没关系,其实我觉得,不说也没关系,倒不如说,不说才更好。”
“东边几里处有个凉亭。”聂秋说道,“外面雨大,可以去那里歇歇脚。”
然后,他心中隐约有些察觉,问:“是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那些梦境的。”萧雪扬松了口气,朝聂秋的方向挨了挨,像是觉得冷一样,隔着那么几寸距离,聂秋还是发现她正在发抖,恐惧似的,战栗着,“我在之前寄出去的信里写到过,这话其实挺难以启齿的,还是与林渡有关的梦,一开始我还觉得好笑,不过……”
聂秋打断她的话,腾出一只手,动作轻缓地按在萧雪扬的肩头,“等会儿再说。”
果然,不止是方岐生,就连萧雪扬也彻底记起了上一世的那些事情。
适逢雨天,又是清晨时分,凉亭中自然没有人,聂秋回身收起油纸伞,将伞面上的雨珠抖落,咔哒一声合拢,靠在一旁的石柱上,然后他坐到萧雪扬的对面,望着面前的人。
雨愈下愈大,很快便在亭周围成了一张雨幕,朦朦胧胧,远处的景物都隐没其中。
“其实,我原本是不能离开圣医阁的,是师父特许我下山,所以我才能来鲤河。”萧雪扬从药箱里取出两个小瓷瓶,一瓶递给聂秋,一瓶自己拧开喝了下去,“师父可能觉得我最近不太正常,说实话,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还把我喊过去把了几次脉,都没什么问题。”
聂秋同样拧开了瓶塞,将瓶中苦涩的深褐液体吞进腹中,没过多久,因雨天而渐冷的体温回升,体内像是燃起了一堆篝火,再不似先前那样寒冷,甚至还有点热。
“之前我总是梦到林渡,多到连我都觉得厌烦的地步。”
她晃了晃腿,衣摆处沾染的水珠落在地上,留下深黑的印记。
“我还梦到了你。之前给你寄去的信里也写到过,在梦中,我好像对你有无尽的恨意,我那时候写的是,我不知道那些恨意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萧雪扬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很可笑,半夜还笑醒过。满院的人都被我吵醒,师父气冲冲地过来质问我,我说是做梦笑醒的,他不信,偏要我跟他讲讲,我讲了之后他又觉得不好笑,罚我抄书。”
“后来……后来我就经常半夜哭着醒过来。”萧雪扬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师父循声过来找我,我就乖乖地爬起来抄书,他吓了一跳,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发现我也没发烧,就让我别抄书了,回去睡觉,我不肯,师父就怀疑我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
那之后,院里的师父、师兄师姐,都经常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萧雪扬。
因为她以前是从不喜欢晚睡的,现在却怎么也不肯上床睡觉,连哄带骗也不行。
而且,即使是哄上床了,她半夜也会哭着醒过来,缩在角落里抽抽噎噎的。
“因为我觉得太荒谬,所以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后面的梦境。”她说道,“我知道,那明明只是梦,可是梦中的痛苦实在太真实,我醒后都是浑浑噩噩的,只知道掉眼泪。”
萧雪扬低声说道:“所以,师父特许我下山,其实是想让我出来好好放松一下。”
聂秋能够猜到她上一世过得并不好,从贾家的宴席上就能够看出来,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能让萧雪扬这么一个生性开朗外向的小姑娘变成那样阴沉的样子。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示意。
因为聂秋知道,此时此刻的萧雪扬,想要的不是劝解,她需要的是倾听。就算是一块榆木也罢,她只想将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口,说得痛痛快快才能觉得快慰。
“聂哥。”萧雪扬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这之后的话,你可以别告诉其他人吗?”
“别告诉方教主,别告诉黄盛,别告诉我爹,别告诉老五,就算是你回去之后就忘记也可以,把它当作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以,把它当作我一时迷糊说出来的梦话也可以。”
聂秋凝视着面前笑得很勉强的人,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会保密的。”
萧雪扬放松了身体,靠在木制的栏杆上,半只手搭在上面,亭外的雨有时会溅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知一般,只顾想着那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斟酌该如何开口。
“我。”她停了停,忍不住解释道,“姑且用‘我’来代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