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436)
他没有让表情骤变的虚风子有开口说话的机会,用那种轻得像烟雾的声音继续说道:“然后,劳烦你告诉他,我以后不会再失约了,希望他明日会愿意见我,接受我的补偿。”
“大师兄。”虚风子沉默了很久,喃喃自语般的说道,“你接近覃家的少爷究竟是为了……”
是为了“入渊”,是为了那一线的生机,是为了肩负门派众人期待的目光。
顾华之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的师弟,没有回应。
他向来不习惯说谎,此时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出那种能叫虚风子宽心,却叫他悔恨的话。
而且,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那种焦灼的,纠结的,近乎疼痛的感觉,在顾华之问出那一句话之后格外明显。
“覃家的驭蛊之术举世闻名,为何拘泥于‘入渊’这种会引火上身的东西?”
他其实猜到了答案,却抱有侥幸,希望只是覃家一时的兴趣,所以要将宝物纳入囊中。
覃瑢翀答:“是我母亲得了重病。”
叹了一口气,他眺望远方的山色,又说道:“蛊虫这类东西,并非万全之计,只是世人的误解和偏见罢了。如果蛊虫能够解决所有麻烦,那么,这世上还要医师有何用呢?”
天气是很好的,暖风穿堂而过,顾华之却觉得浑身冰冷,他将微颤的手指藏在袖摆下,顿了顿,问道:“你的意思是,连最好的医师都无法解决的病,蛊虫就更不能解决了吗?”
覃瑢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问这种话,不过他也没有想太久,很快给了回应。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如此说道。
那一点用来自我欺骗的幻想,终于也被现实扼杀,彻底摧毁殆尽。
覃瑢翀却停住脚步,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一个月前去找匠人定了一对玉佩,今日已雕刻完毕,早上的时候送来的覃府,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像这样的话,顾华之平日里是不会搭腔的,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他也止住脚步,侧过头和覃瑢翀对视,用话语来压抑住内心复杂的情绪:“是怎样的玉佩?”
“以白玉雕成的名为‘琚瑀锵鸣’,以血玉雕成的名为‘大璧琬琰’。”覃瑢翀摆手示意,领着顾华之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回廊,边走边向他介绍道,“是不是觉得有点耳熟?之前我带你去过的酒楼,那间我常用来宴请的厢房就名为‘琚瑀锵鸣’,是我取的。实际上,这两块玉都是我偶然之间得到的,白玉上本就刻着那四个字,而血玉上的字是我后来请人刻的。”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讲过覃家的驭蛊术,以后若有机会再仔细讲与你听吧。”
他推开一间房门,那明显是他的书房,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至少有两个书架都与驭蛊有关,其余的书籍很杂,书画,琴棋,杂剧,话本,可见他涉及的领域有多广泛。
“我不知道外界是如何看待驭蛊之术的,不过,就我所知,好像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很鸡肋的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有更好的选择就毫不犹豫地丢下这门术法。”覃瑢翀向内走去,顾华之隐约感觉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治病,如果连最好的医师都无法解决,那蛊虫就更不可能解决了,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越往里走,顾华之就越能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他曾听过一种说法,炼蛊的时候,驭蛊人会燃上特殊的熏香,这种香气或许就是传闻中所说的那种熏香。
覃瑢翀没有带着他深入,也没有和他解释那种香气的来源——他并未有意遮掩,毕竟驭蛊之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够掌握,旁人就算是得到了也无法使用,甚至很可能被反噬。
他走到桌案前,手指从檀木所制的木盒上缓缓抚过,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可笑吧,不过我从小就想着,有没有哪天能使得驭蛊术发扬光大,改变世人对于蛊虫的印象……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试图炼出那种能够改变天下,使正邪翻覆的蛊虫,当时我偶然得到了这两块玉佩,就将它们的名字也取作了蛊虫的名字。”
“我之所以要让匠人将这两块玉佩雕刻出来,是想随时提醒我自己,不要忘记初衷。”
顾华之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的问题,无意间勾起了覃瑢翀这一腔的心事,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的话,此时终于止住了话匣子,手指顺着缝隙摸索了一会儿,将那个木盒打开了。
一红一白,躺在盒中,如同千百年来从未苏醒过一般的,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