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42)
聂秋问道:“村口溪底沉的那些罐子,是否和步家有关?”
“你该知道,那条小溪是连着它的,”步尘容向下一指,聂秋便明白她说的是这条湍急的河流了,“当年诸鬼叛逃,所有的铜铃几乎都不起作用了,步家的许多人都是被自己所驱使的厉鬼所杀害的——那些鬼一心想复仇,不仅杀了人,还要吞噬他们的‘生’魂,缺了魂魄之后,所有人都无法去投胎转世了。”
“步家的铜铃分三种,家主所持的铜铃,用来镇宅的铜铃,和每人都有的,取了他们精血所锻造的铜铃。最后一种的铜铃不仅连结了持有者的魂魄,还连结了他们所驱使的厉鬼,起到震慑的作用,那些厉鬼是万万不敢碰它的。”她说,“幸好缘姐提前做好了准备,让其他人将生魂封在了自己的铜铃里,放在罐子里密封上,扔进了河流中。如此一来,即使缺少了一魂,其他人却还能正常生活,而那些厉鬼又不知道罐子到底去了哪里,便找不到,找到了也毁不了铜铃,没办法吞噬他们的生魂。”
“缘姐在每一个罐子上都施了‘镇’,所以都硬得很,不会因为磕磕碰碰而碎裂。过了这么多年,罐子应该是顺着河流,被冲到了下游了吧。”
“所以那些罐子里都是铜铃吗?”聂秋心中逐渐有了一个念头,那些活死人不是亲近那条小溪,而是怕它,怕那些铜铃上的气息。
“如果是在罐子上施加了‘镇’,当诸鬼叛逃之时……”他问道。
步尘容却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诸鬼叛逃之时,缘姐和‘镇’鬼同归于尽了。她早就想到了这种结局,所以在接手家主之位的那天,便把刻有自己名字的牌位放在祠堂中了。”
聂秋心知戳到了步尘容的痛处,便也跟着沉默下来,“抱歉。”
步尘容却摇了摇头,和那时缺了半张脸的时候,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聂秋,错不在你。”
说完后,她又眨了眨眼睛,“我之前在门内听到你们二人的交谈,就知道你们的名字了,不好意思呀,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步尘容这副模样,顿时使聂秋想起了那个仍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
他失笑,“无事。”
“你还记得步尘渊吗?”见聂秋点了点头,步尘容便继续说道,“诸鬼叛逃之前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来了,他矮楼里的二层三层也从未开过,直到那天夜里。”
她顿了顿,才说道:“诸鬼叛逃的时候,我因为服下药的缘故,在暗室里昏睡了整整一年,所以不知道渊哥到底回没回来过,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你在外面若是遇见他了,能代我向他问一声好吗?我不求他能回来,只要他还活着就行……”
步尘容似乎是怕聂秋不答应,到了最后声音已是低得近乎恳求。
聂秋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复,只是点了点头,又问出另一句话来,“你服下药的时候,可曾后悔过?”
你可曾像祠堂里那样跪在尸体的身边,失声痛哭过?
步尘容没有怪聂秋的话太突兀,不知是不是一瞬间将他认成了步尘渊,她只是深深地、痛苦又释然地望着他,说道:“他们一走,外面就只剩了惨叫声和风声。我把手指塞进了口中,试图吐出那些药来,涕泪交加之间,我却又恍恍惚惚地想起缘姐那时候说的话来——她说,生死不过一瞬,尘容,你到时候可怎么办?于是我就咽下了药,药效起作用之前,也再没想过要将它吐出来了。”
聂秋哑然。
“你姐姐,步家上下若是瞧见你现在的样子,定会以你为荣的。”他轻轻说道。
步尘容笑了笑,嘴唇翘起一个活泼又不显张扬的弧度,“兴许真是如此。”
她又转向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了半天的方岐生,歉意地拱了拱手,“劳烦你等了这么久了。”
方岐生原本是打算等聂秋和这个名叫步尘容的女子说完了之后再问他的,此时听到她说出这番话来,倒也很客气地摆了摆手。
“我在这宅邸里孤身呆了这么久,倒是把卜卦一事钻研透了,算出来的事还有几分准,所以请这位公子听我一言。”步尘容用两只颜色完全不同的眼睛瞧着他,说道,“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就快找到了,莫要心急。”
方岐生明显很吃惊,他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步尘容,颇为严肃地说道:“借你吉言。”
步尘容应了一声,然后对聂秋说道:“你和渊哥好像,都是骨子里很温柔的人。”
聂秋未置可否。
“借刀一用。”她忽然伸出手来。
他将含霜刀递到步尘容手上,她轻轻摇了摇刀柄上的穗子,又抚了抚刀身,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反手将刀调转了一个方向,划破了另一只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