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40)
“我不该知道吗?”半裸着上身的少年轻轻咬了咬下唇,问道。
步尘缘猛地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望见他眼底,这时候才隐约明白了步尘渊每次站在高台上远远地瞧她时,掩在睫毛下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
步尘渊小时候就被母亲遗弃,性格又内向,朋友没有几个,仇人倒是不少,回了步家之后,也因为身份而被众人排除在外了,整个宅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保护伞,对于他来说却宛如囚笼。
他活得寂寞又不甘。
步尘缘想到脆弱又漂亮的白色花朵,从枝头落下,被众人踏过,碾碎在了地上。
他该知道,他理应知道,只是步尘缘在做之前不想告诉任何人。
然而一股没来由的冲动从心腹间涌起,迫使她张口答道:“郎中说,皇城有一种药,可以使她脸上的伤口痊愈如初,我过几天便去求。”
“我会把我的眼睛给她。”步尘缘说道,“清师姐的‘生’鬼,可取万物而植。”
面前的人听完后便没了声儿,步尘缘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自己不该提前说出口,可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收回,她便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了,“我先回……”
她话还未说完,步尘渊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步尘缘甚至没想过步尘渊会动手,一时间竟丝毫没有防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他扣着手腕压在了身下。
“步尘缘,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吗?”
他的声音不似他自己的,反而更像是一头凶狠的野兽,从笼缝中探出头来嘶吼咆哮。
步尘缘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她喉间涌起了一股腥甜气息,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步尘渊,他的大半张脸却是被垂下的长发遮住了,辨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能感觉到握住她手腕的手正微微发颤,害怕又愤怒地战栗,好像刚刚发出那种声音的不是步尘渊,而是她自己。
她身为下任步家家主,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自己。
步尘缘走过来的一路上,脑子里都塞满了各种想法,到了最后只定格在了最后一个。
仲叔说天道给了步尘容惩罚,为什么步尘容却是成了“铜铃”?
不论是否是天道出了差错,还是同情地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这种机会,步尘缘却是一定得握在手中。
步尘容是她的小妹,更是那个漏洞。
她没有学习步家秘术的天赋,那就让步尘缘能窥见鬼魂的眼睛来弥补,她因为小时候常生病而落了病根,没办法实打实地发挥出自己的力量,那就让天底下最好的药材来弥补,总归是得保住她的一条命。
即使几十年后,步家一个人都不在了,步尘容都得活着,找到逆转天命的法子。
步尘缘一时没有回答步尘渊的话,过了片刻后却感觉到滚烫的东西,一滴滴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顺着她的眼角处滑了下去,打湿了她的鬓发。
“我把我的眼睛给她。”
步尘渊轻轻说道:“你别把你的眼睛给小妹,行不行?”
步尘缘微微动容。
她慢慢把手从步尘渊的手中抽出来,手腕处竟留下了好几道红印子,她却没有在意,抬起手把步尘渊散落的长发捋到了他的耳后,用指腹拭去了他脸上的泪痕,步尘渊眼睛里的泪花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经她一碰,在眼里一滚就连着往下掉。
步尘缘以前从未见过他哭,此时一见才恍然,觉得他这个模样倒是很像母亲口中的那个博人怜爱又狡诈多端的神鼎门弟子,眼眶红得像兔子,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说话的时候却不带半点哭腔,要不是他的眼泪滴在了自己脸上,步尘缘或许还发现不了他竟然哭了。
“尘渊。”步尘缘抚过他泛红的眼角,竟觉得自己许久没哭过的双眼也十分酸涩。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落在步尘渊眼里却疼得他的心脏几乎都要裂开。
她说:“天命难违,我却还想一试。”
第17章 惊梦
“你已经想好了?”
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人端坐在步尘缘的面前,枯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倒还是很亮。
步尘缘缓缓地磕了个头,“我想好了,父亲。”
岁月不居,乌飞兔走。
不过短短几年,步家家主的头发就已经全白了,面容形同七旬老人。
他身子骨一直不硬朗,如今连脑子也不大灵活,他望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摇了摇头,“我现在是完全不明白你想做什么了。”
“不过,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去吧。”
父亲垂下头,闷闷地咳了几声,转头看向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女子,“二弟已逝,容儿,你已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九十九天了,守门铃已成型,以后摇铃守门的重担就交到你的身上了,你要好好在旁帮扶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