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387)
他压抑住那种突如其来的烦躁,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才继续读了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句明明白白的质问。
“你真的了解过聂秋吗?”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质问,劈头盖脸,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你只知道他是聂家收养而来的,在聂家养子这层身份之前,他又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背景,双亲是谁,又为何被遗弃,你对此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方岐生,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你确实是个不该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这一段质问的话,方岐生翻来覆去地读,只读出了一种答案来。
黄盛在怀疑聂秋。而他为何怀疑聂秋,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方岐生无法想象。
他不喜欢写信,写字这种麻烦事对于黄盛来说就是煎熬,他却难得写了这么多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劝说方岐生,劝他不要盲目相信聂秋,劝他——
“我知道你接下来会来找我。”
“如果你真的有脑子,就别告诉聂秋,一个人过来。”
黄盛也不说别的话,只拿这句话当作结尾,一锤定音,震彻心扉。
分明就是要逼着方岐生做出选择。
第169章 登云
聂秋与田挽烟分别之后, 满怀心事地回到了镇峨府。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方岐生并不在府中,聂秋暗自揣测, 他应该是去玄武门了。
这一等就是整个下午,直至夜幕低垂,繁星如昼, 方岐生仍然没有回来。
聂秋腾出了时间,闲来无事,就趁此机会给萧雪扬回了封信, 大致写了写他和方岐生的近况, 和她讲讲遇到的那些趣事, 对那场预言般的梦境只搪塞地回了句“确实当不得真”,最后又嘱咐两句,说天气寒凉,山中应该更甚, 让她多保重身体——如此便搁了笔。
估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聂秋去堂中用膳后, 张双璧照旧约了他散心。
经过几日的相处,这位镇峨王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淡又寡言, 相反, 他的形象其实更贴近一个固执的、护短的长辈,通情达理, 习惯将所有的麻烦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府中的人都知晓书房的烛灯是熄得最晚的,其次是棋阁的烛灯。
张双璧平日里很少能抽出空来, 所以每次都挑在饭后,用这短暂的空闲和聂秋交谈。
他不止一次表露过想要去沉云阁祭奠常灯和汶云水的想法,却因为镇峨府的公务繁忙, 难以脱身,这件事情就一搁再搁,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够实现。
“最近来府上找你们两个的人很多。”张双璧说道,“我想,你们应该也快离开了吧。”
相遇,分别,重逢,再分别,再重逢,世间万物大抵都是如此。
聂秋想,连他都已经习惯了道别的场景,想来张双璧经历的离别应当比他更多。
见他默认,张双璧并不意外。
“常锦煜的事情无异于一场豪赌。”张双璧轻轻说道,微风拂面,这夜并不寒冷,连晚风都带着股柔和的气息,宛如缱绻的温言软语,“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他是死是活还不能下定论,我当然是愿意相信他还活着,也希望能够找到他。”
“只不过,如果换回他的代价是你和方岐生,那我就不会去赌。”
张双璧并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子,他的语气很平和,不是要逼聂秋和方岐生改变主意,也不是斥责他们的决定,仅仅只是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孰是孰非都交由聂秋来判断。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帮助,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能明说的缘由,既然你们不愿意多说,那我也不会多问。”他斜过视线,和聂秋对视,“先辈犯下的错,不该由你们这些后继者来承担,所以,我希望你和方岐生能够明白,即使没有找到常锦煜……”
“无论如何,保全性命,活着回来。”张双璧忽然抬手按在聂秋的头顶,很轻缓地揉了揉,有点像常灯一贯喜欢做的动作,是长辈殷切的担忧,“知道了吗?”
“您这是提前将临别的嘱咐说了出来吗?”聂秋笑着点点头,“我记住了。”
张双璧缓和了眉眼,收回手,却摇了摇头,“不是嘱咐,只是给我这几十年来所难以弥补的错事做个总结罢了。世事易变,韶华转瞬即逝,望你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
风摇叶动,竹影婆娑,投下一片片细碎的月光。
身负剑匣的黑衣少年踏月而来,明显是看见了他们,远远地,先朝镇峨王作了一揖。
“应该是找你来的。”张双璧微微颔首,说道,“聂秋,去找方岐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