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359)
常灯和汶云水,实力皆不俗,如果他们选择逃离此地,是可以保全性命的。
安丕才暗叹一声,又想,话虽如此,但是他很清楚,这两个人不会逃。
五诀联璧之中,如果说常锦煜和张双璧是最尖锐锋利的矛,安丕才是镶嵌在甲胄上的护心镜,常灯和汶云水就是最坚实忠诚的后盾。他们若是惹上了麻烦,通常来说,都是由常锦煜和张双璧二人打头阵,安丕才探路寻路,指引方向,常灯和汶云水则是留下来断路。
这两个人,在留下来的时候,大抵就已经做好了奔赴死亡的准备。
竹林逐渐变得稀疏,翠绿幽深的颜色飞速向后退去,将隐藏于背后的景象显露出来。
确实是称得上血流成河。
遍地的残肢断臂,尸骸血肉模糊,甚至已经辨不出长相,伤痕遍布,又深又密,只是看上一眼,安丕才就能够想象动刀的刽子手对这些人到底抱有怎样深重的恶意。
盈盈的火焰灼烧着天际,由火把组成的壁垒将黯淡的天空都染上了刺眼的赤色。
晃动着,嬉笑着,带起一阵阵的热浪,把周围的空气都烧得扭曲起来。
闯入者穿着麻绳与铁甲编织而成的简陋甲胄,手持弯刀,刃口已经被磨钝了,向上翻卷,滚烫的热血不断从翻卷的刃口处向下滴落,悄无声息地砸在地上,飞快融入了泥土中。
不是官兵,不是邪道。
沉云阁向来与世无争,怎么会惹上这群人?
安丕才深吸一口气,涌入鼻腔中的,已经没有草木的清香,只剩沉闷刺鼻的血腥味,纠缠在他鼻息间,迟迟不肯离去,仿佛是在哭诉,又仿佛是一个最鲜明不过的预示。
常锦煜从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再说过一个字,面上也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他抬眼望了望,那群闯入者在不远处渐渐聚拢,或许是已经准备离开了。
手上拿着收刮来的钱财,身上淌着鲜血,刀刃底下纠缠着苦苦哀求的亡魂。
于是,他们大仇得报,心满意足,便准备动身离开,留下一地的狼藉。
魔教教主并未在原地停留太久,很快就做好了打算,抬脚向血腥味浓重的更深处走去,身形渐渐融入黑暗之中,衣袂处、袖口处,皆是阴影,丝毫没有沾染上零星的火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闯入者已经离去,院落中没有人,倒是方便了他们二人的行动。
常锦煜随意挑了一所宅院,手腕借力,轻轻巧巧地从墙上翻了过去,落在地上。
他的目光从遍地的血肉碎块上扫过,确定了这其中没有常灯和汶云水之后,没有过多停留,跨过那些辨不清长相的尸骸,向院落更深处走去。
安丕才紧随其后。他知晓,常锦煜一定也听见了那几乎被风声吹灭的微弱响动。
果然,他们没有费什么心思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这个人或许也没有想躲,半边身子笼罩在屋檐的阴影下,深深浅浅地喘息着,呼吸声就像一根紧绷的细弦,低不可闻,好似下一瞬就会断裂——他身上同样也布满了刀伤,鲜血不断地从胸口、脖颈上的豁开的大洞中向外涌出,露出森白的骨骸,他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地用手掌捂住伤口,然而血液却止也止不住,从他指缝间淌下,淅淅沥沥淋了一身的红。
他脸上有一道伤疤,从上至下,横卧在眉骨处。
无论是谁来看,都能看出这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是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救得回来。
所以那群人才会放任不管,只为了让他在临死之际在这人间多忍受片刻的折磨。
暗影逐渐靠近,十七八岁的少年勉强抬起眼皮,借着朦胧模糊的视线看了一眼。
“常师父?”
他唤道,声音比风声还要微弱,几乎听不见,顷刻间就散为云烟。
“我从不觉得我和他长得很像。”常锦煜眼神冷淡地看着他,为了听清他那又低又轻的声音,微微倾身,说道,“告诉我,常灯和汶云水在何处?”
少年闷闷地咳嗽了两声,呛出血来,溅在常锦煜的脚下,带着碎裂的脏器。
许是这声咳嗽带来的痛意让他的意识清醒了半分,蓝衣的少年迷迷糊糊地看了常锦煜和安丕才一会儿,像是终于辨认清楚了似的,偏过头去,将口中的血咽进喉中,不再说话。
“我们与常灯、汶云水是相识多年的友人。”安丕才缓声说道,“五诀联璧,你听说过吗?我身侧这位正是常灯的兄长,你不用怕,我们和那些闯入者不是一伙的。”
少年忽地笑了,鲜血顺着他的下颚滑落,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师父……便是汶云水,五诀联璧……他从不肯告诉我……其他几位都是谁……你们是来带他们二人……离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