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295)
如果有人途径此处,瞧见他,应该会觉得他是个疯疯癫癫的怪人吧。
正想到这里,树梢间拂过一阵微风,细细簌簌,聂秋闻声看去,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长刀,却摸了个空,这才发现他走得急匆匆,连含霜刀都忘记拿了。
但蹲伏在枝叶之中的黑衣人显然没有任何恶意,聂秋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没有杀气,与此同时也认出了这人应该是玄武门的弟子,至于是门主还是别的人,他认不出来。
“右护法。”他们连声音的起伏都一模一样,嘶哑低沉,遮掩住面庞的黑衣人边说边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浴池在那个地方,您走错道了。”
聂秋颇为尴尬地整了整衣襟,忍不住问道:“你们平时……就在这附近的吗?”
他问得含蓄,玄武门弟子顿时了然,解释道:“我们隐匿暗处,是魔教的眼,当教主不在魔教的时候,我们就是他最有利的武器,当他回到魔教,我们仍然会和以往一样行事。”
“您放心,我们不是随时都在的,也会刻意保持距离,不会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他之前确实没有感觉到玄武门的靠近。聂秋抿了抿嘴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点头,依着玄武门弟子所指的方向走去,去寻方岐生跟他说的那个浴池了。
在正道的时候,他就听说过玄武门的名声了。
对魔教来说,玄武门是魔教的“眼”,替教主窥探一切、监视一切。
对正道来说,玄武门是魔教教主“最忠诚的狗”。
至少他们是如此称呼的。
因为玄武门与其他三门不同,他们不忠于魔教,只忠于教主之位上坐着的那个人。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种怪异的局面,使得魔教中人对玄武门多多少少都保持了距离。
但也很方便,毕竟玄武门会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汇报给门主,而门主又从这些递交上来的情报中分出哪些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些是该由教主知晓的,哪些又是该由教主做抉择的大事——所以很多人就会抓住这个机会,故意泄露信息玄武门知晓。
比方说,朱雀门弟子们就是打着这种心思,才将他们对季望鹤的不满告诉玄武门。
不过,聂秋只有在进了魔教之后,才感觉到被玄武门窥探时的不适感。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第一任魔教教主的深思熟虑,因为这样确实巩固了教主执掌的权力。
在弱肉强食的魔教,若非如此,就不可能管得住底下那群躁动的好事之徒。
聂秋按照玄武门所指的方向走了一段时间,果然寻到了这偌大宅院中的浴池。
他是头一回来方岐生所住的地方,难免不熟悉,无意之中还走错了路,闹了个笑话。
轻叹一声,聂秋褪去身上的衣物,试了试水温,是偏烫的,水面上还氤氲着朦胧的雾气,恰似云雾袅袅的仙境,缓慢地浮动,将视线严严实实地遮了去。
乌黑的长发浮在水面上,像海藻一样铺开,上下起伏,晕染出浓重的色彩。
一丝一缕,打翻了红染料似的,被清澈干净的池水冲洗得逐渐趋于藕色,最终完全消失。
方岐生并没有让他等很久,或许是因为聂秋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所以当他进了浴池之后,几乎是一盏茶的工夫,就有脚步声响起,透过层层雾气,传进聂秋的耳中。
身后有手探过来,挑起那些柔软的黑发,小心翼翼地用净水洗去上面残余的血迹。
然后,他就嗅到一股水汽都掩不住的檀木与雪松的熟悉气息。
聂秋无端想到,他在遇见方岐生之前,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恨不得黏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要浪费。
于是他又爱屋及乌起来,觉得方岐生又直爽又洒脱,连喜欢甜食这一点也如此可爱,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叫人安心,宽肩窄腰,脊梁挺直,是少年人的身形,连衣服都是好看的。
聂秋想完之后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幼稚得很。
雪松和檀木混合的沉郁香气之后,是皂角的清香味。
他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方岐生——这人一直都没吭声,让他总感觉有点奇怪。
方岐生单膝跪在池边,身着鸦青色的衣裳,衣襟处有个系紧的复杂绳结,余下的部分悬在空中,随他的动作而晃动;外袍绣着金色的暗纹,款款地垂在白瓷的瓦砖上,有水雾遮挡,聂秋看不清楚那是什么花纹,只隐约觉得是头凶猛的巨兽;鬓间的长发编成了蝎状,尾端的碎发与一指宽的深色发带混作一团,彼此勾连,难以分离。
聂秋忽然转过头来,他手上用来搓洗长发的皂角滑了滑,最后还是被稳稳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