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252)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地喊他的名字,但是聂秋知道这话肯定是问他的。
聂秋突然之间紧张了起来。
他在上一世的祭天大典上面对着戚潜渊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那时候, 他压根都不觉得自己这条命值钱,也不想花费心思去保住,若是没有之后的重生,那就没有;但是他确确实实是重新回到了四年前,遇到了想要相处的人,也想要和这些人去瞧一瞧大好河山,千里风光,于是多余的、以前缺乏的感情都涌了出来。
想要走近,想要接触,更想保持距离,向后退去。
聂秋现在就是这样矛盾的心理。
要是有人能教教他怎么做就好了。
欢愉时又有点难过,痛苦时又觉得庆幸,这可太难捱了。
他想着,定了定神,压抑住眼底翻腾的情绪,回望过去,“当然作数。”
聂秋的视线顺着方岐生的面庞往下滑,在他手中把玩的那枚螭虎玉佩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他从腰间取下的玉佩,是当初覃瑢翀送给他的,现在又被他交给了方岐生。
萧雪扬当然也看见了,小声问道:“聂哥,方教主手里的玉佩……我记得是你的吧?”
穿衣服能穿错,着凉能双双着凉,贴身的饰物总不可能轻易拿错吧?
经历了黄盛的那件事之后,萧雪扬最近对这些小小的细节总是格外敏感。
“那个,我就随口一问,聂哥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她说道,“你和方教主是不是……”
她不想说得太直白,就把后面的话省去了,但聂秋还是听明白了。
不止是聂秋,在座各位多多少少都是会武功的,自然是把萧雪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方岐生一言不发,聂秋也没有吭声。
典丹被瓜子壳呛住了,拿过茶杯灌了几口,擦掉唇边的水迹,说了句“我困了,先上楼睡觉去了,各位晚上去灯会不必喊我”,跨过长凳,转身就上楼去了。
黄盛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轻轻拎着萧雪扬的衣领,把她拉起来,“还愣着干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叫我教你怎么听声辨骰吗?回房之后我教你。”
走了几步,聂秋还听见黄盛低声对不知所措的萧雪扬训道:“你当在座的都是聋子吗?”
萧雪扬不会武功,都忘了这一茬了,一时间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其余三人走后,原本热热闹闹的桌前,就只剩下了聂秋和方岐生两个人。
聂秋沉默着,脖颈上的喉结缓慢地滑动,因为紧张和不知所措,他的手放在了含霜刀上,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好像刀鞘上独属于金属的寒意能够使他沸腾的情绪冷静下来。他在心里问,师父,师姐,如果是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
不过,刀和穗子是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的。
他望着桌角处的那一块小小缺口,想到自己在重生之后遇到方岐生时的场景,算不上有多美好,夜色里,聂秋还将含霜刀抵在刺客的脖颈上,房间内的人就打开了窗户,脸色并不算有多好看,凶巴巴的,第一句就问刺客是不是季望鹤派来的人。
然后,是霞雁城的徐徐晚风中,他坐在窗边与方岐生把酒对饮,酒气迷蒙了双眼,也说不清到底醉没醉,聊的是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就记得那晚的月亮好像不同寻常。
最后是聂秋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他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样,一股脑地把沉云阁的往事全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竟觉得浑身轻松,比在陵山门看那场茫茫大雪过后的心情还要释然。聂秋是真的不难过,毕竟事情经发生了,就明晃晃摆在那里,比起这个,他更加在意方岐生听后的反应。
而方岐生斜过眼睛看他,轻轻扣住他的手指,声音深情又带着点颤音。
不知不觉中,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经这么多了。
聂秋又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令他难过,也令他欢喜。
萧雪扬的话问出口之后,他其实想回答“是”。
他是,但是方岐生是不是,聂秋不知道,也不能去妄自揣测。
聂秋答应了步家,答应了步尘缘,答应了虚耗,和天道对抗——可怎么对抗,其实他们都不清楚,先不提他在天道眼中渺小如蝼蚁,就说上一世在种种事件之后推波助澜、让他至今没有半点头绪的那个人,聂秋觉得自己牵扯到的事情经太多了。
对于方岐生来说,聂秋揣测如果自己将事情告诉他之后,他或许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毕竟这个人就是如此,说要做什么就要做,有奋不顾身的勇气,叫他羡慕。
但是方岐生才十九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