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20)
晃神间,聂秋便半天没有开口。
他抬起眼睛,看见方岐生正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那张眉宇间还有些张扬的脸渐渐和聂秋记忆中的那张阴郁冷漠的脸重叠了,聂秋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方岐生才是真的,还是两个都是他幻想中的虚影。
方岐生瞧他脸色不好,便又把蛊虫握在了手心中,“你莫不是怕虫吧?”
聂秋缓缓眨了眨眼睛,“我不怕。你这样握在手中不会被蛊虫反噬吗?”
“不会。”方岐生说,“这蛊虫没有攻击性,不过我还得仔细观察一下才知道它是什么蛊。”
说着,草屋已经近在咫尺了。
聂秋和方岐生翻下房顶,聂秋见方岐生去牵马了,自己便先去把门打开,好方便那两匹高大的骏马勉强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挤进屋。
方岐生回身把门关上,又拿一些杂物堵住了门口,这才转过来走到聂秋身边。
“她今晚上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先把马带进来,免得受牵连。”方岐生说,“凭她现在的实力估计连破门而入都很困难,而且她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间草屋里,所以不必担心。不过我们今晚上只能凑合着睡一晚了。”
“没关系。”聂秋把烛灯放在小木桌上,却是忽然伸出手把方岐生手中的蛊虫拿走了。
方岐生挑了挑眉,没跟他去抢,但随即又被聂秋轻轻拉住了手腕——
“我拉你上树的时候是拉的这只手吧?你那时下意识地绷紧了手臂,我就想着是不是受伤了……”聂秋将方岐生的护腕剥下,卷起他的袖口,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果然如此。”
聂秋凑近他的伤口,浓郁的血腥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借着摇曳的烛火,才看清了那沾满了血的裂口处染上了宛如尸体般的暗灰色,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你不会是……”
温热的吐息让方岐生觉得有些痒,他想要抽回手,却还是没有拂了聂秋的好意,“没注意,被她抓了一下。”
“这是尸毒吧。”聂秋深吸一口气,“那人把自己也炼成了活死人的模样?”
见方岐生点头应下了,聂秋说道:“要不然今夜便启程,天亮时或许能在镇上找到郎中。”
“昨天夜里你也问过我有没有事。”
方岐生接着说:“没事。我对毒有抗性,再烈的毒过两日便消了。”
这一点聂秋倒是不知道,他解下方岐生挂在腰间的自己的那个水囊,然后打开了盖子,简单地给他冲洗了一遍伤口,其间方岐生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有当聂秋撕下一块布料给他包扎上的时候才轻轻嘶了一声。
“这水……”
“我明日少喝两口就行。”
方岐生收回手,又看了看聂秋缺了一截的袖口,“你这白衣就这么拿来包伤口了。”
温暖的烛光将方岐生的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暖色,更显得他少年意气,聂秋望着他那张脸,竟觉得和上一世的魔教教主完全不同了。
聂秋轻轻掀了唇角,很是矜持端庄地弯起眼睛笑了笑。
方岐生忽地舒展了眉宇,“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好人,倒让我觉得像假的了。”
“那你可千万别信我。”聂秋开玩笑道。
他用指腹碰了碰放在桌面上的那只蛊虫,那只白白胖胖的虫似乎是睡着了,经他一碰才又醒了,扭着身子想要逃,又被聂秋抓了回来。
方岐生从他手中接过蛊虫,捏在两指间,对着烛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蛊虫不似虫,倒像是一块玉石一般晶莹剔透,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蛊虫。”
聂秋对蛊虫这种东西是半点研究都没有,不过他天生对这种东西敏感,便也跟着看了半天,过了一会儿却真的琢磨出了什么,指着蛊虫身体里一直在移动的一个浅绿色小点,问道:“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什么东西?”
聂秋这时候才发觉方岐生看了这么久应该早就看到了,但他现在这副模样却分明是什么都没见着,“你看不见?”
方岐生很快也意识到聂秋看见了什么他没看见的东西,“你看见什么了?”
聂秋给他形容了一遍,就看见方岐生皱着眉头,半晌才说道:“这怕是一种不得了蛊虫。”
方岐生心中似乎有了底,但他也不确定,便只能先把这蛊虫收好,待过几日到达霞雁城的时候再去打听消息了。
门外忽而狂风大作,飓风吹得草屋顶上的茅草咯吱作响,敲门声由远到近地传来,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
聂秋吹灭了烛灯,一旁的两匹马似乎也察觉了什么,跟着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门外风声敲门声重重叠叠,门内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轻轻躺了下去,等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