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121)
虽说聂秋自己将自己放到了不利的位置,但是他要是再来一回,他还是会选择和太子交易——那时候他已经丧失了“生”的想法,只是空壳一具,根本不惧怕那些勾心斗角。
背脊上那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四哥。”
怯生生的一声呼唤。
聂秋转头看过去,他的小妹正缩在树后,只探了个脑袋出来看着他。
他抿唇笑了一下,小妹便完成了任务似的放松下来,跑去和其他人玩去了。
此前已经说过,聂秋和聂家的人不过是见面时打打招呼的关系,他的这个小妹和他的关系还不如和那几个婢女来得熟悉,只是碍于礼仪,或许还有长辈教给她的讨好,所以才小心翼翼又惧怕地和他打一声招呼,打完招呼之后就轻轻松松地飞快离开。
他和聂家人真的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聂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是将教书先生请进门来教的,聂秋则是自小就送去了沉云阁学习,他们只需要学习诗书礼仪,有一技傍身便可,而聂秋却不仅要学这些,远离家人,还要百般刻苦地学习刀法。他十五岁那年回来的时候又一身落魄,话也不愿意多说两句,错过了弟弟妹妹们认人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越来越疏远,最终难以交叉。
他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有私心,也会嫉妒,也会痛恨。
然而,聂秋又不得不承认,如果聂迟不这样做,他现在就只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个。
聂秋放慢了脚步,让沸腾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那道伤疤早就不该痛了,突如其来的疼痛也只是因为回忆的翻涌而起。
“总管,其他人现在如何?”聂秋问道。
打着完成任务想法的,不止是小妹一个人。
总管的脸色这才缓了缓,有些欣慰地同聂秋细数道:“夫人近些日子染了些风寒,身子不好,正吃着药;大公子去了贾家,与贾家三公子谈事情;二公子上月与友人结伴出游,现在还没有回皇城;三公子在书房,老爷正教他经商之道……其余人都在后院赏花。”
聂家除了聂秋以外,有四个公子,两个小姐。
聂秋实际上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但还是摆出了一副很关切的模样。
总管絮絮叨叨地把话说完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书房前。
他敲了敲门,“老爷,四公子已经到了。”
里面很快便传来一声“进来”。
聂秋推门而入的时候,发现三哥并不在,书房里只有聂迟一个人。
许是聂迟听说他回来了,就先将三哥打发走了。
总管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聂迟和他记忆中的长相没有太大的差别,也就年轻了一些,此时正倚在木椅上,手撑着额头,恨铁不成钢地、百转千回地叹了一口气,“聂秋,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都已经把祭天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你收到我的信了吗,为什么不回复?”
“那时候我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就没有回信。”
“你去了何处啊,竟然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不会的。”见聂迟欲言又止,聂秋就又添了一句,“之前大祭司已经叮嘱过我了,我记得清祭天大典的流程,不会出问题的。”
聂迟还是心里堵着一口气,非要说个明白,“就差一点,你就要迟了。聂秋,这次祭天大典是你第一次主持,你可不能搞砸了,一定得慎之又慎。”
“知道了,父亲。”
聂秋垂着眼睛,恭声说道。
见他这副温吞模样,聂迟也知道这一腔闷气是没地方撒了。
他只好摆了摆手,“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进宫吧,圣上可是催的很急。”
毕竟明日就要开始祭天大典的第一天准备了,对于刚回聂家就又要进宫这个决定,聂秋倒不是很惊讶,轻轻应了下来,等了片刻,见聂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说道:“既然父亲无事,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
聂秋退出书房,合上门,转身离去。
他只有在进门和离开的时候和聂迟对上了视线,其余时间都是垂着眼睛的。
看似谦逊恭良。
实际上,在看到聂迟的那一瞬间,聂秋是想起了谢慕的话。
“一看见他,我就明白了,恨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磨灭的。我原本以为长时间不见到覃家的人,不去想那件事,我就能渐渐地淡忘这件事,最后干脆地抛下一切投胎去。但是,刚刚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几乎要让我发狂的痛恨,像熊熊烈火一般,把我烧得浑身滚烫……答应覃家时交付的信任,信誓旦旦地说出没有危险,最后将我啃噬殆尽的蛊虫,我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