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107)
聂秋仰头喊道:“谢慕,徐阆那边如何了?”
“湖面上的水尸基本上都被你解决了,还有一些捡了漏爬上船的,被沈初瓶解决了。”谢慕粗略地往船头处一望,“徐阆正靠在门边遮雨。”
沈初瓶至少比徐阆靠得住些,就徐阆那副身板,聂秋还真怕他折了腰。
“这场拉锯战,你是不可能赢得了的。”
谢慕皱着眉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整个水面都是白色与红色交织。
“你得从湖中找到最根本的东西,就像步家之前镇压水尸一样,进入水底。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潜入湖中,这太危险了,我是说叫你想一想别的方法。”他说,“等你找到那样东西之后,水尸的实力便会大大削弱,到时候就由我用四方开天镜来净化它们。”
以谢慕的实力,还不足独自完成这件事,只能养精蓄锐,到最后再出手。
聂秋眯起眼睛感受了一下湖中的情况。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没有触觉,浑身麻痹,既感觉不到大雨落在身上,也感觉不到狂风的吹拂。但是相对的,其他方面就变得敏锐起来,他能够清楚地听见雨滴打在身上和湖里的声音,呼啸的风、湖水翻涌的水声和水尸的尖啸。整个身体就好像不由他控制了一般,只有身体内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他即使是抬起手,也只能用眼睛去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完成这件简单至极的事情。
就像现在,他只是心念一动,就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湖中深沉而冰冷的阴气。
像发丝一样,又细又密,并且十分柔软,一旦缠在身上就很难取下。
再向下,越过那些水尸,往湖水的更深处探去,直至触碰到湖底柔软的泥沙。
有着温和内敛光芒的银杖深埋在土中,镇压着那股怨气,却已经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因为时间的流逝,它几乎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根银杖。
穿过厚厚的土壤,下方就是怨气的根源。
聂秋不用刻意去感觉,就能明白那就是当初覃家埋葬百余尸体的地方。
好恨。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收,只是想着为霞雁城做一份事……
好痛,蛊虫好恶心,我好难受——
别过来!
千万句带着怨毒的话穿透了那一层泥沙,穿过了湖水,传到了聂秋的耳中。
他就像和他们回到了那天晚上,在月色中被覃家的弟子所拦住,躲闪不及而被蛊虫所吞噬,密密麻麻的虫,有蜈蚣形的,有蝉形的,有蛇形的……顺着他的耳蜗、鼻腔、口、眼眶中钻了进去,聂秋随即倒在了地上,看着蛊虫又褪去,他动不了,只能死死地看着地上的那一只明亮至极,也刺眼至极的五爪金龙,与泥土混在了一起,却难掩光芒。
恨意,冷,茫然,痛苦。
将他的手脚攀住,向下拽去。
向下沉,朝深渊逼近。
聂秋忽然“听到”了一阵又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连忙将意识收回,侧身躲过了第二次攻击,反手拔出含霜刀,砍碎了身后的水尸。
血腥气在茫茫大雨中简直微不可察,聂秋找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背上受了伤,从他的肩胛骨向下滑去,延伸到腰际,算是很长的一道口子了,但不是很深,血流的不多。也幸好水尸与活死人不同,身上是不带尸毒的,所以也不用马上处理伤口。
聂秋转过头看了男童一眼,冲他点了点头。
男童见他发现了伤口,明显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也幸好男童提醒了他。聂秋暗暗想到,他差点就被邪气所蛊惑了。
到底是积攒了几十年的怨气,又有百余人之多,自然更加深刻而浓厚。
他忽然就明白了当时步倾仲对步尘缘说的那句话。
“……别去想那些替人遣鬼消灾的事情了,越和厉鬼打交道,我们就越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了最后,身上会连一点阳气都不剩的。”
何止是一点阳气都不剩,到了最后甚至会被那股阴气所同化,自甘堕落。
聂秋却没有就此停手。
他看着自己抬起手来,动作僵硬地左右一晃,铜铃声便震荡开来。
即使是在雨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时不时的雷鸣也无法掩盖这清亮的铃音,破开了重重雨幕与乌云,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陷入浅眠的人并未因此而苏醒,反而是睡得更沉了;因为雷雨而焦躁得彻夜难眠的人,听见这缕若有若无的铃音,一颗提着的心却忽然放了下来;深夜仍然挑灯读书的书生,思绪逐渐收拢,彻彻底底地沉入了书中的一方天地……
“你有恨的人吗?你有想要杀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