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夫人一辈子那么在意余家的所谓风骨,其实早就在当年的云州城里折尽了。不是我说,那叛国叛得叫一个干脆,直接大开城门,让那魏恭恂不费一兵一卒踏平了中境关隘,二十几万兵马直逼金陵,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时候他虽然只是个郡守,可是谁不知道州郡是有兵马在的,少说是三五万有的。就不说像裴家一样,死扛整整三年。但凡能拖个七八天,也能等到金陵城的援军啊。可这魏家军头天到了云州城,第二天这热油滚轮的半夜就烧了金陵城墙。”
宋遮抖了抖身上的官袍,“当年那些金陵城残留下的前朝的降臣,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憎恨余家。又瞧瞧新提拔上来的那一批跟着魏狗浴血奋战多年,家里人都死得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六七八品官位养老的,又有哪个不嫉妒余氏。仅仅靠着一个‘降’字,青云直上。”
最后四个字伴着讥笑,咬得很重。
“得亏魏恭恂记着余家这道‘功’,这么多年也不曾亏待过,又是赐侯位,又是封皇后。”
只要提到余家。
宋遮的话就会变得格外的多。
看似轻巧,实际上藏着浓浓的厌恶。
云州关隘,金陵城前最后一道屏障。怎么能交到这种见利忘义没有底线的人手中。
云州城后,便是燕州。燕州不似云州是要塞关隘,所布兵马不多。
他的父亲又是文官,对于这些风声敏锐度极低。一家人当时正带着他在燕州别院修养。云州城破得太快,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自然没有逃过魏狗的毒手。
他犹然记得,在燕州城下。
魏恭恂要父亲跪下。
他不跪。
太傅说,此一生,他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主。
不跪叛臣。
父亲德高望重,高居太子太傅之职,教令天子而百官敬之。魏狗不敢轻易杀他,怕惹了金陵城里文官众怒。
便教人将他的腿打折,逼迫他跪下。
这一屈膝,便算作臣服。
最后他父亲被拖去京兆府尹,一关就是十六年。
直到半年前,布局收网在即。
才终于到了能解救父亲的时机。
可是十六年太久了。
但是当年朗朗清风的太傅,如今已经鹤发白须,满脸褶皱。曾经教养出两代君王的贤臣,
日近垂暮,一身病痛。
这一生,便算是毁了。
父亲被关押进不见天日的京兆府那一日,正是余镇钦回金陵城,被魏恭恂封侯位的那天。
文官不跪而入狱,武将归降而封爵。
多么讽刺。
既然手里握有兵马,为什么不战而降!
后来宋遮在陛下分配兵权时才知道。当时云州有的不是三五万兵马,而是整整十二万!那十二万兵马在新朝刚立的时候再一次被赐给余家。
魏恭恂甚至娶了余家的女儿作贵妃,后位空缺,独只娶此一人。
一时间,还有谁能和余家抗衡。
所以。
林寂说,余洛总觉得余家会被人暗害。
这种担忧简直再正常不过,余家那干的根本就不是人事!如何会不怕死,只怕是夜里睡过去,都有金陵城无数冤魂索命讨债来吧。
这些事情,其实林寂也是知道。
只是不知道,此事竟是金陵城内人人可知,且事无巨细。
宋遮拿手撑着下巴,挑着灯芯,说,“所以我说。这一段露水情缘不要也罢。那可是余镇钦的孩子,走丢了便也走丢了,也不必再去找回来。”
林寂问他,“余家有三个孩子。这其中三子一女,余泽算是有几分小聪明,且十分懂得余往上爬。余镇钦为什么不把侯位传给这位长子呢。”
宋遮挑灯芯的手顿了顿。
“哟,这上门女婿没白当,你对余家还挺了解。”
林寂眉骨有棱有角,眼神极为深邃,像是在琢磨着一些旁的事情,“你见过余家那个女儿吗。”
女儿。
林寂是说余泱。
好端端怎么提到她。
“余将军是吧,她不常待在金陵。倒没见过太多次。自十二三岁起就跟着余镇钦去了边境,后来又去了云州……”
“嗯。”林寂好像还在琢磨着云州的事情,“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的确。”宋遮是金陵城里的百事通,林寂一问,就让他想起三四年前的那桩事来,“他这女儿跋扈得很,那可比余泽嚣张多了。不亏是继承侯位的余家杂种。”
“三四年前,她可是直接提剑刺伤了两位殿试中举的新官。半点不避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