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桑身上衣裳很单薄,但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她一步一步走到清思殿外。
宫人告诉她高桓在琼楼和贵妃赏歌舞。
李桑桑徒步走到琼楼之下,她第一次看见这恢弘的高楼,这是天子和贵妃的一段佳话,会流传青史,千年万年。
丁吉祥看着雪地里的李桑桑露出难色,走进琼楼又很快出来,对李桑桑摇了摇头。
高桓不见她。
李桑桑内心没有波动,她的感情接近于木然,她直直地跪了下来。
琼楼之外,林晏站在不远处看到了她,林晏脚步沉重,他从廊道走上了高台,在最高一层上看到了高桓。
和外界传言不同,琼楼的最高处并没有歌舞阵阵,只有高桓在凭栏远望,不知在沉思什么。
贵妃站在不远处,想要上前却兀自踌躇。
林晏扫了一眼李蓁蓁,走到高桓身边:“陛下,南朝残孽业已斩首,除了那李丛……他逃了,不见踪迹。”
“找。”高桓的声音嘶哑又疲倦。
林晏犹豫了一下:“找到之后,陛下何不留他一命,就算幽禁起来,这么多年来,毕竟他是淑妃的兄长。”
高桓冷冷扫他一眼:“你僭越了。”
林晏低头:“是。”
林晏说:“李年病逝、李丛谋反,王氏一心寻死,要添上几个警醒的侍女照料她才好。”
“可。”
林晏顿了一下,说道:“淑妃娘娘在下面求见,她瘦了许多。”
高桓沉默许久,他没有说话。
林晏只能告退。
过了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高桓不再看苍白的长安城,他转身下楼,李蓁蓁在他身后喊:“陛下!”
高桓没有理会。
一级一级,一层一层,他在最底下一层看到了李桑桑。
他站在雪里,李桑桑跪在雪里。
李桑桑跪在雪中,不知过了多久。
宫人往李桑桑面前摆放了绫锦蒲团,要为李桑桑披上衣服,但李桑桑只是淡淡摇头拒绝。
有人走了出来,风雪吹动了那人的衣袍,打在李桑桑的脸上,李桑桑苍白着脸,费力去看,来的却不是丁吉祥。
高桓独自走了出来,立在雪中,他扫了一眼抱着衣裳站在一边坐立难安的宫人,然后神色不明地看着李桑桑。
李桑桑伏地:“求陛下放过臣妾母亲和兄长。”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李桑桑抬头。
李桑桑仰着脖子,感到头一阵一阵地发晕,她的眼睛干涩,已经流不出泪了。
她祈求着高桓的同情。
高桓垂下眼睛,薄唇吐出让人遍体生寒的话语:“那是谋逆之罪。”
李桑桑的额头触到冰冷的雪地,她说:“那是臣妾的母亲和兄长,就算是为臣妾多年的尽心侍奉……”
高桓手指微微捏紧,说道:“朕为的是社稷江山。”
已经是谈无可谈了。
李桑桑狼狈地爬了起来,她趔趄了一下。
寒冬腊月,她却穿得极为单薄,她感受不到寒冷。窄袖也拢不住她的手臂,她瘦极了,一伸手,袖子往下直滑,露出了一截手臂。
没有血色,白得发青。
高桓动了动嘴唇,顿了半晌,说道:“淑妃,你不明白……”
有风吹来,仿佛是第一次见面的春日,微风轻拂。
但这次的风冰寒彻骨。
她站起来,摇晃了一下,她听见高桓喊她“淑妃”。
淑妃……
李桑桑不喜欢这两个字。
剥夺了李桑桑这个人的所有特质,和史书上那些命运悲哀的无名女子共享的一个代号。
在高桓这里,李桑桑从来都不是她自己。
他叫她淑妃、良娣、李三,是皇帝的妾室,太子的妾室,李蓁蓁行三的妹妹。
寒风吹乱了李桑桑的鬓发,有雪籽落在上面,李桑桑伸手,镇定拂了拂微乱的鬓发,柔声说道:“陛下,妾名桑桑。”
她抬眼看高桓,她从来不懂高桓,现在已经无需再懂,她只是看了一眼高桓,似乎透过她在看她悲哀的少女岁月。
“你也许不知道吧。”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李桑桑没有得到高桓的允许,自顾自地决然转身。
从廊道两端,她斜上琼楼,并不知道背后高桓会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想站在最高处,看一看长安城。
十五岁时,她初入长安。
她第一次见到高桓,高桓却满眼都是她的姐姐李蓁蓁。
李蓁蓁嫁人之后,李桑桑成了姐姐的替身,在高桓需要的时候,伴随高桓左右。
尽管这样做有种种理由,但是如今,李桑桑知道了一切都是枉然。
高桓的心是冷的,曾经有几个时刻,李桑桑以为她焐热了。
但一切都是李桑桑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