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城还在昏迷着,自然不可能回应她,林氏便自顾的说着。
“虽说我这半生大多都在上京,可是记忆最深刻的时候,却还是在边城。不同于这京中,边城的四季格外分明。风总是冷硬的,冬日更似刀子一般,然而室内却是暖的,滚烫的炉火烘烤着室内,嬷嬷会将番薯和坚果扔到炉火旁,待一夜后,番薯烤的软糯甜腻,坚果则是酥脆清香。”
她陷入了回忆中,眉眼也越发的柔和了下来:“那时候,我总爱与远竹一起玩,她则是时时带着你。还记得我们院子里的雪人么,便是与你们一同堆的。”
那是久远的过去,远的她有时候会觉得,那些鲜活而又明亮的记忆,已然是自己的前生一般。
自嫁给秦钊之后,她的人生便如同一潭死水,再也看不到属于人的气息。
日日无望的重复着,她甚至连过往都不敢回忆。
都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曾经鲜活的存在这世间过,骤然被拉入那如死水一般的明国公府,除了将记忆封存,否则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所以她不再去想这些,只当自己将过去全部遗忘一般。
可是直到今夜,她守在谢远城的床边,一点点讲述幼时的岁月,才骤然发现,原来,她从未忘记。
那些记忆,哪怕被她强行压制着,可只消有一点点的苗头,便会破土而出,告诉她,那些回忆永远在,那个只为自己而活着的林远黛,也永远在。
她不是明国公府的夫人,不是和离的林氏,她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属于自己的岁月。
她叫林远黛。
这一夜,林氏一直都未曾合眼,守在谢远城的床边,同他讲了一夜的往事。
身旁摆着一盆清水,毛巾自水中沾进去,再拿出来擦拭谢远城的脸。
林氏不知自己重复了多久这个动作,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她试探性的将手再一次的摸向谢远城的额头,才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的烧,退了!
这个认知,让林氏的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
她手指微微颤抖,抚过他额头的时候,那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眼泪滴在男人的脸颊上,林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的抹了一把脸,又着急忙慌的替他将泪水拭去。
谁知才碰到他的脸,却见男人霍然睁开了眸子。
他的眼中还带着几分茫然,与林氏四目相对的时候,眸子里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你”
见他醒来,林氏手一抖,急忙便想要撤回去手,谁知却被谢远城给抓住。
“别哭。”
男人张了张口,说这话的时候,抓着她的手,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他虽然昏迷着,可却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她说的那些话,谢远城其实都听见了。
谢远城听得到她的悲伤与难过,更听得出她的回忆与怅然。
他几番挣扎,想要哄一哄她,最终也终于撑开了似是千金重的眼皮。
这一切,林氏都不知道。
只是听得谢远城的话之后,她却是再也忍不住,猛地捂住嘴,呜咽出声。
这一夜,她担惊受怕,生怕谢远城熬不过去。
而现在,他终于熬过去了,她却像是崩溃了似的。
这哭声里,带着林氏未曾说出口的后怕,也让谢远城的心被揪起来一般。
千难万险,抵不过她的一滴泪。
下一刻,谢远城挣扎着起身,将林氏搂了过来,哑声道:“别哭,远黛。”
那两个字,纵然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念,可是却早已在心中说过千百遍。
而林氏哭的厉害,一时竟没有发现他越矩的动作,更没有听出他对自己的称呼有了变化。
她只是趴在谢远城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着,像是要将自己这两日的担惊受怕都给哭出来似的。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咳嗽,才让林氏骤然回神。
她仓惶的回头,就见庄子期从门外走近,似笑非笑道:“我说夫人,不如你待会再哭,先让老夫给他诊脉如何?”
庄子期夜里并没有睡好,听到林氏哭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出事儿了,谁知道急匆匆的跑进来,却正好看到他二人抱在一起哭得有些厉害。
他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戏,才终于找回了属于医者的良心,打断了二人,笑道:“人醒了是好事儿,莫要哭了。”
庄子期的话中吊着调侃,看的林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因咬了咬唇,道:“先生,您来了。”
闻言,庄子期点了点头,过去先给谢远城诊脉,林氏则是紧张的在一旁看着。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谢远城的心都滚烫了起来。
他心疼的看着林氏,哑声开口:“倒杯水喝吧,你的嘴唇都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