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299)
他看见夹谷衡的嘴巴一张一合,可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走到杜嘲风的床边,点燃了床头的油灯。
“现在好了。”夹谷衡重新坐了下来,“没有人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这句话听得杜嘲风隐隐有一点头皮发麻。
他打起精神,直视着夹谷衡的眼睛,“你怎么称呼。”
“天师喊我夹谷衡就好了,现在暂时叫这个名字。”他轻声道。
“暂时?”
“因为我生来没有名字,所以用的姓名都是旁人的。”夹谷衡答道,“本来之前想取天师的名字,不过这两天想了想,这件事暂时不急。”
杜嘲风心中微震,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那句“来取你名字的人”是什么意思。
“天师今年贵庚?”
“……五十四。”
夹谷衡点了点头,“那也差不多了,应该……就剩十几二十年的活头吧?”
杜嘲风笑了一声,“长的话,再活三四十年也未可知。”
夹谷衡稍稍歪头,“有什么区别?”
杜嘲风没有回答,他静静地望着夹谷衡,“……是瑕盈让你来的吗。”
“哦,你也知道瑕先生,”夹谷衡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不是,正好相反,我今天来到这里,瑕先生并不知道——当然,如果先生问起了,我也不会隐瞒。”
杜嘲风若有所思地想着夹谷衡的这句话,“所以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杜天师先前说的话,”夹谷衡脸上泛起微笑,“你偷换了概念,杜天师。”
杜嘲风颦眉,“我偷换什么概念了?”
“诚然活着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人还没有死,死后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但这并不能推导出人就不害怕死亡的结果——人是在怕死本身吗,不是,他们怕的是死来带的痛苦。
“他们害怕死亡伴生的衰老,害怕一副渐渐无力、孱弱的身体,害怕病痛的折磨,害怕因为死亡而中止的事业,害怕至亲至爱之人撒手人寰,从此自己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地度过……
“天师,你不怕死吗?如果你不怕,我要杀掉这个小子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来挡我的刀?”
看着杜嘲风陷入沉默,夹谷衡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近旁纪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同样感到了不安——因为夹谷衡和杜嘲风两个人突然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不过很快,夹谷衡又重新看回了杜嘲风。
一种把对手辩得哑口无言的快意和兴奋涌上心头,他催促道,“天师,我说得有没有道理?你快回答我。”
杜嘲风望见他身上再次狰狞起来的妖气,再一次感到了危险。
然而此刻,他从方才夹谷衡话中感受到的震动,要远远大于因此而来的恐惧。
这些年来,死在他金拂尘下的妖邪不计其数,夹谷衡应该是第一个会在生死问题上如此较真的妖怪。
夹谷衡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以往遇见的大儒在这个时候应该要开始慌张了,但是杜嘲风没有。
杜嘲风现在的这个反应,让他觉得费解。
费解……又期待。
他很想马上给杜嘲风的脑瓜开个瓢,看看这个头发斑白的老男人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比起血肉模糊不能动弹的死人,还是活人的反应更值得期待。
杜嘲风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然后终于看了过来。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
“有多重要?”
夹谷衡有些茫然地皱起眉头,“什么有多重要?这个问题重不重要,又重要吗?”
“那我换个问法,”杜嘲风靠着枕头,凝视着夹谷衡的眼睛,“你从出生到现在,历世多少年了?”
“四千七百多年了。”
“你琢磨这些事,琢磨多久了。”
“不到十年吧。”
“那在琢磨这些事情以前,你的四千七百多年,都是怎么过的?”
第九十九章 不知其名,可活否
这四千七百年,是如何过去的呢。
日昳之时是正午过后的那个时辰,因而日昳之域的暖阳,永远悬挂在天空的西南面。
那里没有阴雨,没有夜晚,万物在升腾的灵气之中生长,他对逝去的光阴也没有什么感觉。
真正意识到时间在流逝,是在踏上中土以后。
每过十二个时辰,这里的土地就经历一个昼夜,天上的日月轮转把地上的时间切割得清清楚楚,零零碎碎,但这里的人好像都对此非常习惯,他们守着变幻的时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人一茬茬地死,又一茬茬地生。
飞蝗过境了,人会死在饥荒里,河堤决口了,人会死在洪水中,除此之外还有疫病,山崩,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