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本就为朱钰的死难过,寻着这么一个泄火的口子,自是要查到底。
只是,查俞家是查俞家,皇上没有想过这就去要俞皇后的命。
不管何种缘由,废后都不好听。
更何况,前朝事情多,后宫还得尽量平稳些,得按部就班,一桩桩来。
俞皇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看不穿俞皇后的想法吗?
他看得明明白白。
俞家被皇上查出罪证来,死路一条。
俞家因她自杀而被牵连,也会被降罪。
区别在于,前一桩必死无疑,后一桩,皇上兴许“看”在她丧子之痛的份上,开个恩。
朝中众位老大人们应该会劝着皇上不要以此降罪,而皇上要体面、当仁君,又怎么能因皇后丧子后郁郁不能活而下旨定罪呢?
俞皇后在逼皇上放过俞家。
起码,近几年里,不再揪着俞家不放。
只要俞家够聪明,卷起铺盖、远离朝堂,一家子闲散,能保住家底保住命。
再者,俞皇后也摆了皇上一道。
后宫原只是水浑,现在是沸腾。
又是逼、又是摆,皇上心里气得不行,这一去一回都压着火,可这会儿坐在这里,一个人静静思考,他才意识到,最让他恼怒的并不是俞皇后的选择。
而是,俞皇后打乱了他的计划。
失控了。
恰恰,他最痛恨的、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种失控。
所有的布局全毁,别说是运筹帷幄,根本只能匆忙应对。
皇上抬起手,食指关节抵着眉心,重重揉了揉。
糟透了。
俞皇后薨逝,满朝治丧。
后宫有后宫的议程,前朝也有前朝的规矩。
三公统领着,需要依着律法规矩,把各项事宜都敲定下来。
赵太保匆匆进御书房面圣,又匆匆回到衙门书房,与众人讲了皇上的意思。
皇后娘娘悲痛而亡,自戕有伤国体,谅她情有可原,不降罪了,但身后事以皇贵妃之仪来操办。
赵太保说完,一群老大人们,面面相觑。
皇贵妃之仪……
鸿胪寺卿梁归仲摸着胡子,道:“道理上说得通,但是,没这个必要吧?”
此话一出,引了几人颔首赞同。
朝廷缺银子吗?不缺。
身后事降一等,真是为了省钱也就算了,既然不缺银子,以皇后之仪风光办了,也能彰显皇上仁厚。
皇上治朝,以“仁”治。
说得难听些,挺好一机会,皇上却直接降等了。
金太师问赵太保道:“怎的没有劝劝皇上?”
赵太保道:“劝了。”
劝不通啊。
金太师闻言,叹道:“既如此,就先依着皇上意思把章程定下,众位都辛苦些,做两手准备,我们这些天再想办法劝劝皇上。”
待众人离开,金太师凑近了问赵太保:“皇上怎么想的?这不合皇上的性子。”
“这不是气头上嘛!”赵太保苦笑。
金太师敏锐,自明白其中弯弯绕绕,只不过,这事儿与其说是对错之分,不如说是立场之别,皇后出此下策也能理解。
“等气消了,还是得劝一劝,降一等,真没这个必要。”金太师叹道。
说完,见赵太保一副若有所思模样,金太师心念一动,问:“怎么?还有什么状况?”
赵太保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以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道:“如果皇上觉得有必要呢?”
金太师眼露不解,以眼神示意赵太保快说。
赵太保道,“四公子为了生母不肯松口,皇上又想认儿子,折中的办法就只有认嫡母。俞皇后不行,前头那一位,还未追封。”
金太师抬手捂住脸,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年纪大了,牙痛。
前头那位是郁铮将军的孙女,病故那么久了,赵太保不提,金太师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到。
可是,追封也碍不着俞皇后。
那位是元皇子妃,俞皇后是继皇子妃,皇后之前排一排,那位也在俞皇后前头。
皇上不需要为那位抬身份,而压俞皇后的身后事。
除非……
“除非皇上想好了,”金太师道,“他想的就是……”
没有说完,金太师竖起四根手指头比了比。
定了属意人选,才要如此抬举。
哪怕将来有一日,四公子那位提不得的生母身份被翻出来,他也高高在上。
“皇上若是这么个主意,”金太师的牙更痛了,“皇后娘娘突然薨逝,他怎么可能不气。”
沈家虽亡,朝中各处却也留下了不少、例如蜀地一样的陈年问题,整改需要时间。
皇上与四公子之间还未曾谈拢,皇上要说通这个儿子还得费不少心思,毕竟,龙椅爱的人多,也有不爱之人,四公子若一点心思没有,皇上硬把他按在椅子上,那是对天下的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