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帝凰+番外(242)
子曦不由沉默。
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不幸的人,却不曾料到,天下之大,不幸之人千千万。
有的人不幸和痛苦露于表面,有的人,把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笑容之下。
如曾经的秦裳,如此时的独孤熙。
“朕把你身体里的虫子引出来。”子曦道,“稍后朕亲自开几贴药——”
独孤熙一愣,随即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陛下。”
子曦看着他。
“谢陛下好意。”独孤熙摇头,“但是不用。”
子曦蹙眉:“为什么?”
“臣身体里的蛊养的时间太久,它们的感官很敏锐。”独孤熙笑了笑,“这些小东西对同类的接受度很高,却不能接受它们的背弃。”
子曦眉角抽了抽。
“它们很有灵性,却也特别凶残。”少年嗓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若是感知到有同伴离开,它们就会变得很暴躁。”
蛊虫变得很暴躁意味着什么,两人心里都清楚。
子曦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道,“所以这虫子种了下去之后,就算是朕,也没办法再帮你取出来?”
少年点头:“不管能不能取出来,对臣来说都无所谓,陛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子曦沉默了片刻,“你方才说,你身体里的蛊虫已经种下太久,但你今年才十六岁……”
“臣有记忆开始,这副身体就已经是养蛊的容器了。”少年轻笑,眉眼染了几分说不出来的空寂,“臣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
一句平平淡淡的习惯背后,却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绝望苦痛与身不由己?
子曦甚至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这个少年短短的十六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陛下。”少年抬眸看着她,眼神不再是以前那般妖娆魅惑,而是真正属于少年的纯真无瑕,“武亲王……您放他离开吧,臣保证以后再也不算计陛下。”
子曦目光微沉,却没有说话。
“武亲王留在这里一日,就等于把大厦的眼线安插在这里,陛下虽困住了他的自由,却也无法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少年嗓音虚弱,一字一句却说的无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睿智,“放武亲王离开,宫里没了大夏的耳目,陛下以后要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把消息传递出去。”
子曦语气淡淡:“你知道朕要离开?”
少年倚着床头,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迷离神色:“臣这辈子受困于人,受困于恩,至今还没有依着自己的想法做过一件事儿。”
子曦一怔。
这般类似的话,秦裳也说过。
但是少年明显跟秦裳不一样。
从少年这句话中,她听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644章 乱了心
独孤熙是大夏国皇子。
他的身份在眼下是极为敏感的,且就算子曦同意他进了后宫,身份也只是个侍君,所以太医院给他诊脉治病时,只是按照一般风寒开的药方子。
太医们并不知道他体内中了蛊,自然也就不会明白,为什么只是小小的一场风寒,连续服了三天的汤药,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大夏二皇子的身体就如此娇贵?
子曦亲自动手,给他重新开了一副药方,语气平淡的叮嘱:“好好喝药,好好养身子,别的事情不必多想。”
独孤熙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似是有点失落,又有点感激,“陛下,臣想为您做件事。”
子曦挑眉:“你想为朕做什么?”
“臣知道陛下现在不相信臣,但臣想告诉陛下一些事情。”独孤熙敛眸轻笑,“陛下今晚能过来陪陪我吗?”
刚说完,似是担心子曦不同意一般,少年举手发誓:“臣保证自己所说的,都是陛下眼下极为需要的情报。”
子曦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点头道:“今晚朕过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少年眼底划过一抹璀璨光芒,似喜悦,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谢陛下。”少年低声道谢,却并不知道,这句谢是为了什么。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沉默站在子曦身边的南墨昊却是眉眼微动,深沉的眸心细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异芒。
子曦开了药方,让秋雁亲自去太医院抓药,然后又细细地叮嘱了独孤熙几句,才转身离开。
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独孤熙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下床,喊来了侍女:“你们把床铺被褥子拆洗,换套干净的,然后伺候本殿下沐浴更衣。”
说完,许是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好使,少年加了一句:“今晚陛下会过来。”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随即不发一语地开始收拾床铺,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里衣,以及备好其他的洗浴用品,开始准备沐浴用水。
独孤熙安静地坐在椅子里,静静地靠着椅背,撑着下巴,看他们做事,心头生出了几分焦躁和迫不及待。
从没有哪一日如此时这般希望时间过得快点,最好马上就迎来天黑。
虽然浑身无力,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雪白干净的里衣,半靠在床头,等待着陛下到来。
君子曦。
少年在心头默念着这个名字。
美丽而脱俗的少女。
睿智充满威仪的女帝。
狠起来的时候格外无情,丝毫不手软。
温柔起来的时候让人无力招架。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只会不合时宜的逞强,虚张声势地展露帝王自以为是的魄力,然而来到陵国皇宫之后,这一切的认知全部被打破。
她是女帝,从骨子里散发出君临天下的雍容气度。
面对敌人的时候,那么冷漠威严。
面对爱人时,那般温柔深情。
少年一遍遍在心里念着,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直到不知不觉间乱了心,入了骨……
第645章 虚幻
子曦晚膳之后,在雍华宫沐浴更了衣,里面一身寝衣,外面罩了件衮衣外袍。
没有让人通报,子曦走进殿里的时候,看见少年还是保持倚着床头的姿势,敛着眉眼的姿态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弱无害,楚楚可怜。
“独孤熙。”子曦开口。
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一亮,随即起身下床,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这样很简单的一个动作,由他此时做起来却格外艰难。
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带走的身子映入子曦眼底,勾起少女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身体不适就躺着,以后不用再行礼了。”
少年抬眸,眼底似有晶莹的光闪过,随即唇畔轻抿,低眸道:“谢陛下体恤。”
“今晚陛下可以歇在臣这里吗?床单被褥都换了干净的,臣也沐浴过了……”独孤熙笑问,眼底却有着紧张,“臣保证不会对陛下有任何逾越的举止,就只是说说话。”
子曦看着少年苍白孱弱的脸色,缓缓点头。
就算他有什么逾越的心思,眼下这副身体又能做得了什么?
子曦对他的身体状况无比的清楚,心底浮现深深地悲哀。
两个几乎一样大的少年少女并排躺在床上,独孤熙心情前所未有过的好,虽然这样的好是虚幻的,是短暂的,但是他不贪求。
“我是大夏二皇子,出身卑贱,母亲是舞姬,生完我之后被赐给了国师。”
第一句话就让子曦诧异,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年:“赐给国师?”
皇帝睡过的女人,再赐给别人?
独孤熙点头:“嗯。”
子曦默然。
大夏皇帝还真是个奇葩。
不过联想到以前的凌云公主,子曦又觉得似乎不该那么惊讶。毕竟连号称最心爱的女子都能封了记忆去跟别的男子成亲,当做棋子谋划十八年……
随即,子曦心头揪紧。
舞姬被赐给了国师,那么舞姬生下的儿子——这位名义上算是大夏二皇子的少年,在皇族的处境将是多么尴尬悲惨?
但凡他的父皇对他有一点点重视,便不可能不顾忌他的感受,把他的母亲赐与别人。
“陛下?”独孤熙不解地看着她,“您怎么了?”
她怎么了?
子曦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