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94)

“我不截肢!我不截肢!”那个大约二十出头的汉子疯狂地咆哮,“我娘还等我回去种地!!没腿了还怎么种地!!我要回家!!!!”

那声音歇斯底里。

下一息,那军医急得狠了,白面书生愣是也一巴掌抽了过去:“哭什么!你还有另一条腿呢!不截肢命都没了!”

这一巴掌打得极响,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时没摁住那人,叫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满脸是鼻涕和眼泪一瘸一拐地冲着姬廉月这边跑来……

姬廉月一脸懵逼。

直到那士兵身后,军医又吼了一嗓子:“那个火头军,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拦住他!”

猛地回过神来,待那人飞奔着路过自己的时候,横在路中间的听姬廉月伸出一条腿来,那人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又张牙舞爪地倒下去,他一着急,抬脚踩住了他的屁股。

那人扑腾了两下,站不起来,就好像刚才的飞奔乃强弩之末,这会儿整个人瘫软下去。

姬廉月蹲下身,将他扶了起来。

那人的肩膀就挂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姬廉月转头看着他,胡子拉碴,一脸的血污,看不出个人样来……

而且他双眼灰败,如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叫人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也要跟着难受起来。

“那什么,”姬廉月扶着他往军医那边带,“你叫什么名字?”

“……李珏。”

那士兵停顿了下才回答,嗓音沙哑,像是磨刀石上挫坏的刀,钝里却透着锋利。

“怎么受的伤?”

“先锋,前面的盾兵倒了,带倒了我,没躲过对面的箭雨。”他用平坦无起伏的声音回答。

“……李珏,要不就截肢吧,”姬廉月道,“你娘在等你回家。”

李珏转过头,木然地看了眼这支撑着他,脸上脏兮兮的火头军,想了想,慢吞吞地点点头,满脸的麻木冷漠。

姬廉月将李珏交给那些人,心中记住了这个名字,这时候他还天真地想着回去就去找观月帝请旨吧,给他良田赏银,保他衣食无忧……

但是当他遇见王泉,胡卯,何叶……等好多人的时候,他忽然醒悟过来,他其实好像帮不过来——

这些人。

他们是李家儿郎,王家大哥,胡家叔叔,何家老幺……

战场之上,他们或许只是“十万大军”“三万大军”“五千精兵”里微不足道的一个数字,甚至不会有将军特地对他们下命令,告诉他们你该去做什么……

可是他们真实地存在着,是各自家庭的顶梁柱,在他们的眼中,姬廉月看见的是对保家卫国的决心和更多的对生的渴望。

——有那么一瞬间,对外族联军的恨,和骨子里流淌的血性仿佛沸腾了起来!

他都恨不得自己带兵打仗去杀外族狗了!

完全忘记了最开始的目的,姬廉月跟在军医屁股后面,递个绷带或者看一会儿煮药的火……

当他帮着一个不认识,随便抓了个空闲的人过去帮忙的军医,试图摁住一个胸口受伤的士兵时,霍显正好也一脚迈入伤兵营。

姬廉月完全不知道。

他全身心地投入助手之事里,正使了吃奶的劲儿压着那浑身冰冷的士兵,紧张得一头冷汗,等军医说“我拔了啊”那个“啊”字刚落地,那深入胸口的断箭便被拔了出来!

士兵痛苦的惨叫声中,温热的血溅了姬廉月一脸!

他顾不上擦,压着那人待军医给他上药包扎了,这才慢吞吞推开,站在伤兵营的路中间,眼睛被血糊了都睁不开——

只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迅速像自己这边靠近!

正当他以为又是一个拒绝截肢的什么暴躁汉子,还想伸腿绊他,结果腿还没抬起来,就被那人拽着胳膊一把捞进怀里:“姬廉月,你在这干什么?!哪来的血?!你受伤了?!”

那打雷似的嗓门儿在姬廉月耳边炸开,里头的紧绷不容忽视。

姬廉月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霍显,还没为他的紧张开心几息,又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吵架呢……皱皱眉,有些抗拒,却又没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开。

之前有人告诉他,霍将军将近三天没好好合眼休息了。

眼下吃饱喝足,他第一不是补眠,又跑到了伤兵营来……

他说话的嗓音都是沙哑的。

……就好像是一束光在脑海里闪过,很快,他几乎要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只是,忽然不想跟霍显为了这些儿女情长吵架使他分心了。

这样太自私,他姬廉月是作,却也没作到这样的地步。

姬廉月这么一想,忽然就好像理智回炉,智商归位。

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有一根唧唧,确实是可以娶人的……情敌放哪都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介于黄泉彼岸河水倒流了他也不会喜欢谢三郎的……于是,他稍稍离开男人的怀抱,抬起头看向他:“这事我想好了,你想报恩我不拦着你。”

霍显皱皱眉,“嗯”了声,刚想说“你想开了那就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怀中人淡定道——

“我娶谢三郎,你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她可以做个王妃?”

“……”

霍显一听眉毛都快飞进脑门里了,暴怒大喝:“放屁!”

她做王妃,老子是什么?你姘头啊!

霍显都不知道姬廉月那脑回路怎么长得,还能像是灵光一闪似的想出这么馊的主意来,头疼不已地扔了姬廉月,转身大步走了。

姬廉月见自己这么冷静又理智想出来的,他一息不到,考虑都不考虑就否决了还给他甩脸子,简直气人!

于是追着几步跑去去,在后面挑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霍显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脑子真的只用来打仗了?!”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这人谁啊?

敢这么跟霍将军说话?

噢公主啊!

……公主怎么穿成这样在这个地方?

以及这公主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呐?

围观这见面就吵架的夫妻,围观得挺认真,还不忘记感慨——

见面就吵架,这样的婚姻也能生生坚持一年,也是多亏了一半的时间霍将军都在这北境吃苦受累……

看来异地恋也不是全然都是坏处的。

……

又被霍显凶了一顿。

姬廉月觉得心烦意乱,独自出了伤兵兵营,想要到护城河边散心……不过话说回来,他气归气,但是却是一点寻死的念头都没有的。

眼下发展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梦境里梦到的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谢三郎没能当上所谓的平妻,霍显只是想抬个侍妾养在外面。

其实姬廉月知道霍显在委屈什么,这男人无非是想——

他又不会碰她,不过是给个名分放在外面,三五年后说不定都忘记这号人了。一个名号而已又有什么碍事的呢?

但是姬廉月可不这么想。

谢三郎当了侍妾,虽然说放在外面的宅子不会碍眼,但是京城就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说三五年后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忘记这个人,万一三五年后,两人偶然在大街小巷哪个犄角旮旯惊鸿一瞥,王八看绿豆了——

到时候谢三郎本来就是霍显的侍妾,他要睡她,谁敢说不对?

光是想到这种隐患,姬廉月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更何况他就是人不知想要因为这个人和霍显吵架,观月帝是太纵容他了,曾经的长公主如今的安亲王,眼里永远容不得一点沙。

“……好烦。”

姬廉月皱着眉,踢飞了一颗小石子,那小石子蹦跶着落入水里,却没发出“咚”的一声,站在水边的人愣了愣低头看去,结果一眼就看见谁边野草旁有一根看着不太寻常的草梗立在那——

那草梗挺粗,而且上面被人削过似的整整齐齐,还有个小孔。

没骑过马可也吃过马肉,姬廉月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那是什么,心中“咯噔”一声脸色大变,一瞬间头发都竖了起来,连续往后退了三步,却立刻又假装无事发生地停了下来……

只盼望着水里的人没发现自己已经发现他了,明明想拔腿狂奔,却还是硬着头皮转身,整理了下身上火头军的衣服,用过于高昂的声音说:“哎呀,饿了,晚膳也不知道准备好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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