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入迷地听着,旁边的灾民看到了,也怂恿着自家孩子过来凑热闹。慢慢地,竟然围了一圈小孩子。
“姐姐,这大致讲的是什么意思啊?”女童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
“这是一篇很有名的故事。大周曾出过一位官吏,他忧国忧民,无论身在高位或地位,无论身处庙堂或江湖,都将百姓放在首位。当自家房舍都遮蔽不住寒风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建一座防风的大房子,能将所有人都装进来就好了。”叶未晴解释道。
“可是他连自己家的生活都保障不了,还去关心别人,有什么意义呢?”女童陷入了深深的疑问。
“每人愿望皆不同。有的人想只要全家快乐安康就够了,这当然很好。”叶未晴顿了顿,又道,“可是命运是不公平的,不是每人都能实现这看似简单的愿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权贵人家有一袋小米漏在地上,他们可能会嫌弃的扔掉,可是将这落了满地的米收集起来,放到现在的涉平,又能救多少人的命?”
一群孩子听她说着。
“如果有能力,我们就要反抗这不公平。当然,绝大部分人的力量可能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为了这一点点进步,我们还是要做。”叶未晴斟酌着用最简洁易懂的语言解释给他们听。
但有的孩子年纪还是太小了,懵懂地点了点头。叶未晴揉了揉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童的头:“等你长大,也许就会认同我了。”
“还有什么想学的?我念给你们听。”叶未晴翻了翻手中的书,想要找一个寓意深刻的故事。
女童却突然说道:“姐姐,你相公一直看着你呢!”
叶未晴闻言,忽然回头,撞进了周焉墨的视线。他那边只能听见隐约念课文的声音,完全不知道这女童说了句什么。他朝着她微微勾了勾唇。
她立刻偏头回来,雪白的脖颈染上淡淡的粉色。她掐了几下女童滑嫩弹性的脸,找她算账:“胡说什么呢,哪个是我相公?”
“就是你刚才看的那个呀!”女童模样无知,却一语惊人。
“别乱说啊,姐姐还没出嫁呢!再瞎说,就不教你读书了!”叶未晴宛如一只羊皮衣服掉落的狼,呲出尖牙吓唬小朋友。
“哦……对不起,姐姐……”
叶未晴突然陷入思考:“你为什么说他是我相公?”
刚被警告完不许瞎说,可是她又自己问了出来。女童纠结地眨巴着大眼睛,犹豫着说:“看起来像呀……我爹爹和娘亲平时就和你们差不多。”
第57章
和这群孩童在一起待了一天,临走之前,还约定好明天继续在同一个地方为他们讲学。
回去的路上,叶未晴特地将软轿两侧的帘子勾了起来,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惬意得很。
脸侧的头发被风吹的勾啊勾的,勾得周焉墨心里直痒痒。
周焉墨看着她脸上抑制不住绽放开的笑容,问道:“女先生,给别人讲书就这么开心?”
“以前做学生不开心,现在做了先生才能品味出其中乐趣。”她高深莫测地说,“你知道乐趣为何吗?”
“不知道。”周焉墨摇头。
“就是给他们留一大堆功课去做。”叶未晴轻眨了一下眼睛。
周焉墨无奈地笑了笑。
一想到已经拿到指认周衡的罪证,叶未晴的心情就愈发好,甚至学着轻佻小公子那样吹起了口哨。可惜她不会吹,一直以来都是无论怎样尝试,吹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气音。
周焉墨倒是没说什么,觉得她这样子十分可爱。但飞鸾听了会儿,便受不了了,求饶道:“姑奶奶你别吹了,再吹一会儿我就要去如厕了。”
气得叶未晴打了他两下方才罢休。
用过晚饭后,叶未晴觉得身子十分疲乏,早早就回自己屋子里歇着了。
星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月光笼罩大地。涉平城内一片寂静。
二皇子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周焉墨正巧在院中,碰见了他,随口道:“怎么回来这么晚,晚饭也没回来吃。”
二皇子右手提了两坛酒,左手臂上挎着褪下来的外衫,爽朗一笑:“帮了一户人家的忙,他们非要留我下来吃饭,最后还硬塞给我两坛酒,说是自己用好料酿的。眼下正好碰上了小皇叔,要不要一起喝?”
“好啊。”周焉墨应下,看到二皇子手中拿的外衫上沾有血迹,便问,“怎么,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二皇子把衣衫摊开,给他瞧了瞧,然后随手放进一边的桶中,“那户人家要杀只鸡招待我,我怕麻烦他们便说我自己杀,好歹也是习过武的。谁成想,我没杀过鸡瞎逞能,弄了自己满身血。先前帮他们整理仓库就沾了满身土,又混上了血,这狼狈的。”
二人说喝就喝,爬上房顶,一人拿着一坛酒。甫一开盖,酒香四溢。
周焉墨闻了闻,说道:“是好酒。得了好酒不忘孝顺长辈,真是好侄儿。”
二皇子笑了笑:“皇叔就爱扯辈分,和小时候一样,明明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却总是冷着一张脸要我们叫皇叔。”
“哪是我让你们叫,那么多人看着,想叫别的也不行。”周焉墨想起小时候,也染上了点笑意。
幼时的他,虽然被环境逼着成熟,可小孩总会有幼稚好玩的一面。这几个侄儿和他年岁相仿,虽然他还要矜持地冷着一张脸,但内心还是向往着能和他们一起玩的。
二皇子有些伤怀地说:“犹记那时,我母亲缠绵病榻,所以对我管教甚少,我很是顽劣。三弟那时候粉嫩得跟个小妹妹似的,我一开始还因为他是弟弟难过了许久。后来他长大一点,我就释然了,带着他四处做坏事,他想劝阻我却劝不了,只能哭啼啼地跟在我后面。我们要是被抓被训斥了,他哭得更惨。这时候大哥就会因为心疼他,出来帮我们顶事。”
“这些我有印象,那时候我还在宫里。”周焉墨道。
二皇子继续道:“后来皇叔搬出去了,也就不知道后面的事。三弟后来再也不陪我胡闹,每天找他都说在念书,我们就渐渐生疏了。我看着他那知书达理的样子,就感觉眼睛疼,不明白玩的好好的三弟,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稳重无趣了。”
周焉墨和二皇子拿着坛子轻轻撞了一下,又饮了一口下去。
“后来我母亲去世,让我突然懂了许多道理。这宫中暗潮汹涌,是我以前没看到,长大之后再也寻不到一个真心的玩伴了。”二皇子叹了口气,“前几日,宫中出了那档子事,最后处死几个疱人便结束了。我虽不与他们争,但我也不是傻的,什么都看得明白。”
周焉墨道:“你既已在外多年,又何必为了这些烦扰。”
“我在外面,不仅是为百姓奔波,更是为表明自身立场。可是看到兄弟阋墙,”二皇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这里还是难受啊!明明曾经大家感情都那么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皇室亲缘淡薄,果然不是说说而已,还不如普通人家,灾难中仍能以身相护。”
周焉墨拍了拍他的肩,劝解道:“人生如此广阔,总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做真正的兄弟。”
就比如他,能在年少时结识裴云舟,是知己,亦是亲人。
二皇子喝完整整一坛酒后,心中的郁结也散了,他有些醉意,脚步虚浮地告别了周焉墨,回到自己屋子睡觉。
周焉墨突然很想去看看叶未晴,白鸢守在她屋子门前,看到周焉墨便小声道:“王爷,叶小姐已经躺下许久了。”
周焉墨点了点头,仍然站在门前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
算了,还是让她安静歇息,不去打扰她了。
他刚转身走,便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极其突兀。他顾不得多想,直接推门进去。
只见叶未晴倒在床边上,上半身伸出了床,手边是碎裂的茶杯。
她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头又重又烫,浑身乏力得更加严重了,昏沉沉的。她舔了舔唇发现已经干到破皮,便想喝一点水,床边上有一杯冷茶,可是还没喝到嘴,无力的手就将杯子摔了。
周焉墨将她上半截身子扶回床上,隔着薄薄的中衣摸到她滚烫的皮肤,脸色阴沉沉的,对白鸢道:“快去请曾太医,将叶锐也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