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世的死对头+番外(14)
她笑起来目光流转,精致到了极点的眉眼像是一幅精心雕琢的工笔,每一根线条都匠心独造,一颦一笑间有种说不出的秀丽和风华。她身边的马车上带着回春谷的标识,他估摸着这大概是回春谷出来行医的弟子。
回春谷谷主,医鬼宋予桑之所以被称为“鬼”,除了他医术高明之外,还因为他怪癖的性子。他不像大多数大夫想着悬壶济世,偏说治病救人讲究一个“缘”法,于是封掉了回春谷,拒绝那些主动前来求医的人,却每年命令谷中弟子出谷行医救人,不求金银财富,只看是否有缘遇见。
于是穆辰二话没说,碰了个瓷,在小姑娘回到马车要离开的时候,咕噜一下滚到了马蹄底下,非常有分寸地被踩了肩膀,受了点轻伤。
说受伤都是抬举了,差不多就是蹭破了一点油皮。
先让她帮忙治伤,然后提出随行保护,毕竟就三个小姑娘上路也没什么人跟着,实在太危险了。穆辰美滋滋地准备好了说辞,风骚地摆出了一个又能露出肩膀上的血和苍白冒汗的脸又能完美展现他绝佳风采的姿势,等着那笑起来很戳人的小姑娘再对他笑一笑。
然而小姑娘没笑,面无表情地拿了一锭银子就狠狠往他脑门砸,穆辰余光瞥见,下意识就撑地跳起抬手接住,身姿轻盈,矫若游龙。
小姑娘了然地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年纪轻轻也不是瞎子,做什么非往我轮子底下滚?你是想讹谁?拿了银子就滚!赶紧找个大夫好好包一包你的肩膀,小心腿脚慢了血就不流了!”
穆辰那点小心思一下被戳破,没想到这居然是个慧眼如炬伶牙俐齿的。他那时也是真混蛋,故意抛着银子吹了声口哨,油嘴滑舌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的车蹭我一块皮那就是逼我大不孝,一锭银子哪里够?怎么也得给我讨个媳妇才够啊。”
“登徒子!”小姑娘彻底气着了,“念微,卸了他下面三条腿,我看他还拿什么轻薄人!”
穆辰惊了,下一刻,那个顾盼神飞的侍女飞身过来,双手两把弯刀就往他身下削,之后乒铃乓啷一通打闹,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之后穆辰在时云马车后边风餐露宿地跟了一个多月,看着时云一路济世救人,偶尔帮她们打发几个小毛贼,被发现了就跟念微打一架,久而久之倒也相熟了起来。
然后才知道,他之前对他们三个小姑娘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
念微武功不差,足以应付大部分状况,那小姑娘自己更不是吃素的,满身都是作弄人的毒药,穆辰见过一个想调戏她的男人突然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笑到最后泪流满面地在地上打滚还在笑,一直到笑晕了过去还一抽一抽地张着嘴流着口水,看得穆辰腮帮子疼,而时云就站在一边看着,看男人真喘不上气了才掏了解药扔进男人嘴里。
做完这些,小姑娘恶狠狠地往他藏身的地方瞪了一眼,说:“你再跟着我,这男人就是你的下场!我可不会给你准备解药,等着笑到死吧你!”
这种话他一天听上百八十回,但时云却从没有往他身上用过毒药,气狠了也只叫念微撵人,自己气鼓鼓地往马车里一钻眼不见为净,穆辰也就十分好心情地想,这小姑娘是不是只是害羞,其实并不讨厌他?
甚至,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
穆辰下意识捏了捏怀里的一锭银子,银子的边角已经差不多被摸得凹进去了一点,他颇为好心情地勾起嘴角。
时云要他去抢亲,她不想嫁给段珩了。
总算是不瞎了。
***
一线光像是带着千斤重量压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显露出一种近乎鲜红的色泽,她眼前盖着鲜红的盖头,坐在轮椅中,不知道被谁推往何处。
“云儿,我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骗人。
耳边礼官高高地唱到:“一拜天地——”
我不要。
有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要她拜下,她死死挺直脊背,她听见忽远忽近的声音,带着轻柔的笑。
“一身反骨,折了吧。”
薄薄的凉意带着深刻入骨的刺痛从脊椎炸开,头上的手狠狠用力,将她的头连同厚重的凤冠狠狠压下。
“二拜高堂——”
她急促地呼吸着,因为疼痛头脑昏涨……谁是高堂?她哪里还有高堂?
她被转了个方向,被抓着头冠抬起头。
“今日我们成亲了,你是我的妻,我会对你好。”
头被压下,礼官又唱:“夫——妻——对——拜——”
她的牙齿战栗着想要反抗,然而手脚都不受控制,即使她挣扎着,依旧仿佛一个木偶,被僵硬地摆弄着,她张了张嘴想要呼救,一只手瞬间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垂下眼睛,瞳孔惊骇地缩紧。
那是一只焦黑的,只剩了骨头的手,手腕上带着一个血玉的镯子,她曾见过的。
姝阳。
女人被烈火灼烧过的粗哑嘶哑的声音飘飘荡荡:“容与……”
时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容与是时徵的字,姝阳当初在烈火中,用凄厉的声音叫出的,就是这两个她一生都没敢在时徵面前叫过的,亲密的表字。
盖头突然掉了下去,眼前开阔起来,按住她的那只手熟悉到让人心颤,段珩一身血红站在她面前,就要拜下去,而那只手也压着她的头,要她一起拜下去,全了夫妻对拜的礼。
耳边喧嚣,宾客的声音络绎不绝又模糊至极,却全是她熟悉的,父亲,折莺,念微,穆老将军……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带着死前的惨状扬着惨白的笑脸看着她同段珩拜堂,穆辰抬着脸,半张腐肉半张骷髅,一边将她的头往下按去,一边冷漠地叫道:“段夫人。”
谁是段夫人?谁?
你不是该来带我走吗?不是答应了我吗?为什么还要叫段夫人?
头冠发出细碎的响声,那声音让她几乎有一瞬间的恶心,酸水绵绵密密地从胃底翻上来,好像见到她最害怕的蛇。毒蛇缠绕在她的身体上,无法逃脱。
被按着拜下去的瞬间,时云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她颤抖着从轮椅上跌坐下去,终于逼出了两个残破不堪的字。
“穆辰……”
穆辰只回她:“段夫人。”
我不是!
时云在心里叫嚣着,嗓子却被堵住了。
说点什么都行,只要不是段夫人!
求求你了。
穆辰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她卑微地仰起头,模糊地看着一室血淋淋一般的鲜红和穆辰缓缓开合的嘴,闭上了眼睛,眼泪汇聚在下颔,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宣判。
“时云!”
窗外天光照进来一线,那只手落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而时云就在那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被原谅了。
她原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看得开啊。
穆辰收回手,挑着眉毛掩去一丝担忧,吊儿郎当地问道:“怎么?熙芸郡主居然也会做噩梦?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时云嘴唇苍白,带着一点惊醒的昏沉盯着屋顶好一会儿,才转动着僵木的眼珠子看向穆辰——完好的,没有腐烂,没有白骨,十七岁还未曾经历一切风霜的穆辰。
不会叫她段夫人的穆辰。
时云几乎要从心底升起一个虚晃的笑容来,一些回忆好像要挣脱噩梦的束缚,把她的那段明艳的曾经带回到她的脑海中。
她和穆辰相识的时候,是她一生里最好最鲜活的时候,双腿还没有残废,身体也没有被拘于暗室,她不带一丝阴霾地行医救人,还可以奔跑着一脚踹向又拿她打趣的穆辰。
“哎我说。”穆辰突然弯下腰,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隔墙没有耳之后,神神秘秘地问道,“出汗出成这个样子,郡主大人您不会是……”
穆辰挤挤眼睛:“做春/梦了吧?”
时云刚拾掇起来的一点温柔的表情瞬间裂了个粉碎。
她深吸一口气指向窗户,哑着嗓子说:“在我喊人之前,给你半盏茶,麻烦有多远滚多远。”
“哎我这关心你呢,恩将仇报也不是这么做的吧?”穆辰一点趁着没人发现赶紧溜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大大剌剌地在屋子里坐了下来给自己到了一盏冷茶喝下去。时云居然也没真的赶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瞅着穆辰,硬生生把穆辰这么个脸皮三尺厚家伙瞅得耳朵发红,色厉内荏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被小爷的美色迷住了?”